1967年10月14日?,上級聯合發布了《關於大、中、小學校複課鬨革命的通知》,要求全國學校立即開學,標誌著該項政策在全麵推行。
隨後幾年,全國逐步恢複教學秩序,但課程內容以階級鬥爭為主,傳統教育體係仍受衝擊。??
1970年九月的晨光透過五中教室的玻璃窗,在課桌上灑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黑板上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標語,內心既緊張又充滿期待。這是我轉學後的第一天,也是我在五中的第一課。
我的班主任是一位男語文老師,他身形清瘦,有一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眼神溫和而堅定。他站在講台上,聲音沉穩地說道:“同學們,新學期的第一堂課,我們就從一篇作文開始。今天的作文題目是《我的理想》。”
聽到這個題目,我的思緒不禁飄回到了不久前那段艱難的日子。
術後不久,我扶著病房的窗框開始練習走路。右腿多個穴位皮下凸起的硬結隨著步伐上下起伏,如同埋在肉裡的小小玻璃彈珠,每走一步,都硌得生疼。鑽心的疼痛順著神經爬上後腦,像無數根細針在狠狠紮刺,讓我幾乎想要放棄。
護士說這是正常反應,羊腸線需要時間慢慢吸收,可每次它頂到筋骨,那種難以忍受的劇痛都讓我幾乎崩潰,仿佛置身於痛苦的深淵無法自拔。
窗外的梧桐樹上,蟬蛻在風中輕輕搖晃,那空蕩蕩的軀殼泛著琥珀色的光。我常常出神地盯著這些蟬蛻,它們掛在枝頭,宛如一個個被遺棄的搖籃。蟬從裡麵奮力爬出,留下透明的空殼,獲得了新生,而我卻仿佛被困在一個無形的殼裡,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掙脫疾病的枷鎖。
“再走兩圈。”母親把搪瓷缸遞給我,裡麵是泡得發黃的菊花茶,混合著紅糖的甜香。她總說吃甜的長力氣,可自己卻總是把糖塊留到最後,放在舌尖慢慢抿,仿佛那是世間最珍貴的美味。
那天,我心中滿是絕望與委屈,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命運拋棄的孩子,無論怎麼努力都看不到希望。
於是,我故意打翻了茶缸,褐色的液體在水泥地上肆意蔓延,宛如一條悲傷的河流,映出她瞬間蒼老十歲的臉。她的手還保持著遞茶的姿勢,指尖沾著幾粒沒化開的糖渣,顯得那樣無助而淒涼,那一刻,我的心也像被重錘擊中一般,充滿了愧疚。
深夜,我常常被驚醒。月光透過紗窗,在母親佝僂的背上織出一張銀色的網。她坐在床沿,默默地搓洗著我的病號服,肥皂泡順著指縫不斷往下滴,在黑暗中炸開細小而絢麗的彩虹。
那一個個肥皂泡,仿佛是她對生活的希望,雖然渺小,卻努力綻放著光彩。有一次,我假裝睡著,聽見她對著虛空輕聲念叨:“等好了,咱去照相館拍張彩色的……拍張穿新衣服的……”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化作一聲長長的歎息,消散在夜風中,那歎息裡飽含著對我的疼愛和對未來的期許。
外婆的頂針箍成了我記憶中最深刻的意象。白天,她戴著它給家人縫補衣物,給我做布鞋,細密的針腳如同螞蟻整齊地排隊,每一針都傾注著她對家人的愛。
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道:“媽,錢夠嗎?”她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那笑容有些勉強:“夠,怎麼不夠?你爸的工資津貼,加上單位給家屬報銷的部分錢,夠做三次手術了。”
可我心裡明白,她在撒謊。上周鄰居張嬸來送雞蛋時,我在走廊裡聽見她們小聲交談:“……實在不行,把那戒指去賣掉……”那聲音雖然輕,卻像一把重錘敲在我的心上。
那天夜裡,我偷偷爬起來,看見母親拿著那枚金戒指坐在月光下發呆。這是外婆留給她的嫁妝,戒指上刻著並蒂蓮的圖案,在月光下泛著溫柔而哀傷的光。
她輕輕地摩挲著戒指,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麵,如同清晨晶瑩的露珠。那眼淚裡,有對母親的思念,有對生活的無奈,更有為了給我治病而不得不舍棄珍貴之物的痛苦。
出院那天,母親特意給我換上了外婆做的新布鞋。千層底的針腳細密均勻,鞋麵上用藍布拚出歪歪扭扭的雲紋,那是外婆一針一線縫下的祝福。
她蹲下身給我係鞋帶時,我瞥見她後頸的碎發已全白,宛如落了一層薄雪。她的手指關節粗大,指甲縫裡還殘留著藍色的染料,那是她工作之餘,給我們姐弟幾人染布時留下的痕跡。那藍色的染料,仿佛是她為我們生活染上的色彩,雖然生活艱辛,但她依然努力讓我們過得更好。
我穿著這雙充滿愛的新布鞋,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出醫院。我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或許還會有更多的困難和挑戰,但有母親的愛陪伴著我,我一定能夠像那破繭而出的蟬一樣,獲得新生,走向屬於自己的光明未來。
“明天去三中報到。”母親站起身,嘴角努力咧出一個誇張的笑容,可眼角的皺紋卻出賣了她微微顫抖的睫毛,那笑容裡藏著小心翼翼的期待與隱隱的擔憂,“老師說你個子高,坐最後一排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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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著右腿,那個硬結在薄薄的皮膚下清晰可見,像一枚永遠化不開的凍瘡。它不再疼痛,卻成了一個頑固的印記,時刻提醒著我那些未實現的期待,那些因身體缺陷而可能遭遇的異樣目光。
歸途的公交車上,母親把頭靠在我肩上。她身上散發著淡淡的來蘇水味,混合著曬過的棉布氣息,那是醫院與家的味道交織。我數著窗外掠過的梧桐樹,每片葉子都在風裡翻出銀白的背麵,仿佛無數個未完成的蟬蛻,空蕩蕩地懸在枝頭,等待著無法到來的蛻變。
當電車拐過人民路轉角時,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我手背上——母親在睡夢中,仍死死攥著我的書包帶,仿佛一鬆手,我就會消失在茫茫人群裡,被這複雜的世界吞噬。1970年秋,初中入學季的風裡都裹挾著緊張與期待。我攥著三中的錄取通知書,心跳如鼓,右腿那因舊傷留下的隱痛,此刻也愈發明顯,仿佛在提醒著我即將麵臨的未知。
報到那天,陽光刺眼得讓人睜不開眼。我拖著右腿,一瘸一拐地走進三中的教室。剛踏入門檻,原本嘈雜的教室瞬間安靜了一瞬,緊接著,一陣刺耳的哄笑如潮水般湧來。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滿臉戲謔地站起來,故意模仿起我跛行的動作,誇張地拖著一條腿,在教室裡蹦躂著,嘴裡還發出怪聲。周圍的同學像是被點燃的爆竹,笑得前仰後合,那笑聲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直直地刺進我的心裡。
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但我強忍著,不讓它們流下來。
“你們……你們太過分了!”我憤怒地吼道,聲音卻因為顫抖而顯得有些無力。可我的憤怒換來的隻是更大聲的嘲笑,那笑聲仿佛是一把把鋒利的刺刀,將我的自尊心狠狠地割碎。
我再也忍受不了,轉身衝出教室。由於太過慌亂,我的腳撞到了課桌,隻聽“哐當”一聲,課桌被撞倒,桌上的墨水瓶也順勢摔落,墨水濺了出來,瞬間染藍了我的褲管。那墨水的藍色,像一道醜陋的傷疤,印在我的褲子上,也印在了我的心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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