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深秋,裹挾著濃重的鐵鏽味,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揪住每個人的心。塑料廠後牆的爬山虎紅得刺眼,那一片片葉子宛如燃燒的火焰,仿佛要將這沉悶得讓人窒息的歲月徹底點燃。我拖著那條因殘疾而跛的腿,一步一步艱難地經過車棚。每走一步,腳踝處傳來的無力感都如針般紮進心裡,讓我忍不住皺起眉頭,嘴裡輕輕倒吸著涼氣,心裡暗自咒罵著這該死的殘腿,抱怨命運為何如此不公。
這時,我聽見老張那熟悉的聲音,他正蹲在車棚旁,專注地給自行車鏈條上油。機油滴在水泥地上,濺出一朵朵黑花,那模樣好似一幅抽象畫,在這平淡如水的日子裡,訴說著不經意間的小意外。我停下腳步,看著老張忙碌的身影,心裡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在這個枯燥乏味的工廠裡,老張就像一抹溫暖的亮色,他的實在和樂觀,總能在不經意間給人帶來一絲慰藉。
“勞保手套新到的!”老張突然揚起沾滿油汙的手套,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容,那手套在他眼中,仿佛是他生活的勳章,閃耀著實用的光芒。“擦完車還能當抹布,比你們文化人用的手絹實在。”他總是這麼實在,在他的世界裡,實用大於一切,就像這勞保手套,能解決生活裡的各種小麻煩。我望著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心裡想著,老張啊老張,你永遠都不懂我們這些人心中的那點小渴望。
“不去電視廳。”我輕輕搖頭,聲音有些低沉。我的心思並不在那熱鬨的地方,那些歡聲笑語此刻於我而言,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遙遠而又陌生。我的腦海裡,還回蕩著上周三在圖書館的場景。那天,段建生神秘兮兮地把《基督山伯爵》塞給我,書頁裡突然掉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寫著:“今夜八點,倉庫見。”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緊,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動,一種莫名的興奮和緊張湧上心頭。此刻,那張紙正在我口袋裡發燙,仿佛在急切地催促我奔赴一場未知的冒險。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緩緩走向倉庫。倉庫的鐵門虛掩著,仿佛在向我發出神秘的邀請。熒光屏的藍光像一把利刃,劈開了黑暗,在這昏暗的空間裡,顯得格外神秘。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隻見二十幾個黑影擠在麻袋堆上,像一群等待寶藏的尋寶者。小梅的紅頭繩在光影裡忽明忽暗,像跳動的火焰,燃燒著青春的熱情。她看到我,立刻踮腳遞來半塊水果糖,糖果是上周從上海捎來的,在黑暗裡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那糖紙,是來自遠方的甜蜜,也是這個時代少有的奢侈。我接過糖,手指輕輕觸碰到她的手,心裡不禁一陣慌亂,臉頰也微微泛紅。
“我爸發現電視機不見了,肯定會找來。”小梅湊到我耳邊,輕聲耳語,聲音裡帶著一絲擔憂。就在這時,倉庫頂燈突然亮起,像是一場戲劇的突然轉折。王師傅舉著賬本站在門口,眼鏡片反射著冷光,像一個威嚴的審判者。“誰動過七號櫃的鑰匙?”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倉庫裡回蕩。
人群瞬間凝固成冰雕,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我感到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衝破胸膛。我下意識地摸到麻袋下的硬物——是段建生塞給我的《機械製圖》,書脊裡藏著把生鏽的鑰匙。上周他醉酒時說過:“七號櫃有廠裡禁看的《飛鳥集》...”那把鑰匙,此刻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引爆這場風波。我的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手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心裡充滿了恐懼和矛盾。一方麵,我不想連累大家;另一方麵,我又對七號櫃裡的《飛鳥集》充滿了渴望。
“是我!”小梅突然站起,紅頭繩在風中顫抖,像一麵勇敢的旗幟。她的聲音雖然帶著一絲顫抖,但卻無比堅定。“我拿鑰匙開的櫃子!”那一刻,我愣住了,心中湧起一股敬佩之情。小梅就像一個無畏的戰士,為了心中的那點渴望,挺身而出。而我,卻像個懦夫一樣,躲在角落裡,不敢承擔責任。
王師傅的斷指在賬本上敲出悶響,那聲音像一記記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說!為什麼開禁櫃?”他的聲音嚴厲而冷酷,讓人不寒而栗。
“因為...”小梅的聲音帶著哭腔,那是壓抑已久的情緒的爆發,“因為小張說,一休哥解謎題時,眼睛像星星。可我們連星星都看不見,隻能看這些發黴的書...”
她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每個人心中那扇被禁錮的門,讓我們對自由和知識的渴望洶湧而出。
我聽著她的話,心裡一陣酸澀,是啊,我們在這個工廠裡,每天重複著同樣的工作,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沒有一絲波瀾。我們渴望自由,渴望知識,渴望能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
我攥緊鑰匙,金屬齒痕硌得掌心生疼。突然想起昨夜夢見的場景:維特站在月光下,把槍抵在太陽穴,而一休哥正用手指在虛空裡畫圈。兩個截然不同的結局在腦海碰撞,迸出火星,就像我們此刻矛盾又掙紮的內心,一邊是對自由的向往,一邊是對規則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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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裡問自己,我們這樣做真的對嗎?我們會不會因此而付出沉重的代價?但同時,我又覺得,如果不為自己的夢想和渴望爭取一下,那我們的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
“鑰匙是我給的!”段建生突然起身,酒氣熏得賬本發黃。他的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我要看泰戈爾的詩,怎麼了?我們工人就不能有點詩心?”他的話,像是一聲呐喊,喊出了我們心底的聲音。我們在這枯燥的生活裡,也渴望有一絲詩意的慰藉。我望著段建生,心中湧起一股共鳴,是啊,我們雖然是工人,但我們也有自己的情感和追求,我們也渴望能像那些文人一樣,沉浸在詩歌的世界裡,感受生活的美好。
王師傅的賬本“啪”地合上,那聲音在寂靜的倉庫裡格外響亮。他摘下眼鏡,斷指撫過七號櫃的銅鎖,那鎖仿佛鎖住了他的回憶,也鎖住了我們的渴望。
“四九年我扛著機槍過長江,五七年我舉著紅寶書批右派,現在...”他突然扯開工作服,露出心口處的彈痕,那彈痕像一道歲月的傷疤,訴說著他的滄桑。
“現在連本詩集都要偷?”他的聲音裡,有無奈,有憤怒,也有一絲迷茫。我望著他,心中五味雜陳。王師傅曾經也是一位熱血青年,為了國家和人民,他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和熱血。但現在,他卻要麵對我們這些年輕人的“叛逆”,他的內心該是多麼的痛苦和無奈啊。
倉庫陷入死寂,每個人都在這沉默裡思考著自己的立場。
小汪悄悄把《少年維特的煩惱》塞回我手裡,書頁間飄落張電視票,背麵用圓珠筆寫著:“載著詩,去該去的地方。”
這張電視票,像是一個指引,指向我們心中那片自由的天地。我接過書和電視票,心中湧起一股感動。在這個充滿壓抑和束縛的環境裡,還有像小汪這樣的人,默默地支持著我們,讓我們感受到了溫暖和力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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