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給我聽好了!”王師傅突然抓起掃帚,卻在半空停住。他盯著掃帚柄上的裂痕——那是七二年他修機床時,被飛濺的鐵屑砸出的。那裂痕,就像他生活的裂痕,記錄著他為工廠付出的歲月。我的心裡不禁一陣感慨,王師傅把自己的青春都奉獻給了這個工廠,他就像這個工廠的守護者,堅守著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下不為例。”他猛地轉身,工作服掃過滿地麻袋,“但明晚,把詩集都還回來。”他的語氣裡,有妥協,也有最後的堅持。我望著他的背影,心中既有一絲慶幸,又有一絲愧疚。慶幸的是,我們暫時逃過了一劫;愧疚的是,我們讓王師傅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人群散去時,小梅蹲在七號櫃前撿糖紙,那些糖紙像是她童年的回憶,承載著她的快樂與悲傷。我幫她拾起最後一張,背麵有行小字:“純粹的人,連死亡都是乾淨的。”
“這是我抄的維特的話。”她突然說,眼睛裡閃爍著光芒,“你覺得純粹是罪嗎?”她的眼神裡,充滿了對這個問題的困惑與探尋。我望著她,認真地思考著這個問題。在這個被規則束縛的時代,純粹的情感和追求,是那麼的珍貴,卻又那麼難以觸及。我們為了追求純粹,不惜冒著風險去偷看禁書,這是罪嗎?我想,這並不是罪,而是我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我搖頭,從兜裡掏出那張電視票。熒光劑在黑暗裡泛著幽藍,像片縮小的星空,那是我們心中對美好世界的向往。“純粹不是罪,是奢侈品。”在這個被規則束縛的時代,純粹的情感和追求,是那麼的珍貴,卻又那麼難以觸及。我們就像一群在黑暗中摸索的人,渴望能找到那一絲光明,那一片屬於自己的星空。
深夜,我躺在床上數電視票。淺綠色的紙片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的光澤,像一片片承載著夢想的羽毛。突然發現每張票的鋸齒邊緣都藏著細小的字跡——是小陸用針尖刻的泰戈爾詩句:“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些詩句,像是黑暗裡的星光,照亮了我們枯燥的生活。我輕輕撫摸著那些字跡,心中充滿了感動和溫暖。在這個艱難的時代裡,還有像小陸這樣的人,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著對生活的熱愛和對美好的追求。
窗外傳來磨剪刀的吆喝聲,混著遠處電視廳飄來的主題曲。那熟悉的旋律,帶著我們的回憶飄進房間。我摸出藏在枕下的《飛鳥集》,書頁間突然掉出張照片:小汪和小陸站在梧桐樹下,背後是用粉筆畫的月亮,旁邊寫著“我們的星空”。那是他們對自由和美好的向往,也是我們共同的夢想。我望著照片,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微笑。在這個充滿束縛和壓抑的世界裡,我們還有夢想,還有希望,這就足夠了。
次日清晨,我在七號櫃發現本翻開的《少年維特的煩惱》。維特給綠蒂的信旁,多了行鋼筆字:“要活著看下一個春天。”字跡工整卻顫抖,是小陸的筆跡。那字裡行間,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和對生活的熱愛。我輕輕合上書,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活著看到下一個春天,一定要實現我們的夢想。
暴雨來臨前,我把所有電視票折成紙船,放進排水溝。船隊載著《飛鳥集》的殘頁和半塊水果糖,順著水流漂向廠區外。最後一隻紙船上,我用圓珠筆寫著:“純粹的人,終將找到自己的星空。”那些紙船,帶著我們的希望和夢想,駛向未知的遠方。我望著它們漸漸遠去,心中充滿了期待和憧憬。
當夜,我夢見自己變成一休哥,坐在鋪滿電視票的蒲團上。孩子們舉著紙船圍過來,每隻船裡都飄出詩句。我的殘腿在月光下化作銀色的溪流,載著所有未完成的夢,奔向遠方的地平線。在夢裡,我們掙脫了束縛,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片星空,那是充滿自由、詩意和美好的世界。我微笑著從夢中醒來,心中充滿了力量和勇氣,我知道,隻要我們心中有夢想,就一定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片星空。
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窗外透進來的晨光,在房間的地板上勾勒出金色的條紋,仿佛是命運不經意間灑下的希望軌跡。金線在晨光裡泛著微光,恰似一縷未熄的星火,倔強地閃爍著。窗外傳來孩子們歡快的嬉鬨聲,他們正舉著竹竿打銀杏果,那“啪”的一聲,金黃的果子砸在水泥地上裂開,露出白生生的果肉,竟和夢裡那顆水果糖的顏色一模一樣。
“小張!起床沒?”樓下傳來小梅的聲音,帶著點鼻音,像是剛哭過,那聲音裡藏著幾分難以言說的脆弱。
我應了一聲,拖著右腿艱難地挪到窗邊。右腿像是被無形的枷鎖束縛著,每挪動一步,都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酸澀和無力感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樓下,小梅正蹲在花壇邊,手裡捧著個搪瓷缸,裡麵盛著熱氣騰騰的豆漿。她的馬尾辮上還係著那條紅頭繩,在晨風裡輕輕搖晃,像一麵不肯低頭的旗,那鮮豔的紅色,在這略顯單調的清晨裡,顯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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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帶的。”她抬頭看我,眼睛紅紅的,像是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趁熱喝。”
我接過搪瓷缸,豆漿的溫熱透過缸壁傳到掌心,像一團小小的火,在這冰冷的現實裡,給了我一絲難得的溫暖。缸壁上印著“先進生產者”的字樣,那是王師傅去年得的獎品,如今卻成了我手裡的早餐容器,這小小的細節,仿佛是生活對我無聲的嘲諷。
“你...昨晚沒睡好?”我輕聲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關切。
小梅搖頭,卻打了個哈欠:“幫我媽剝毛豆,剝到半夜。”她蹲下身,撥弄著花壇裡的月季,動作有些遲緩,像是被疲憊拖住了腳步,“這花快開了,我爸說...等開了,要送給廠裡的模範。”
我喝口豆漿,豆香在嘴裡散開,可那“模範”二字,卻像根刺,直直地紮在喉嚨裡,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王師傅是模範,所以他家有電視;小梅是模範的女兒,所以她得幫母親剝毛豆到半夜;而我,一個右腿殘疾無力、隻能艱難挪動的孩子,連看電視都得墊著一本雜誌坐著才感到舒適的殘疾人,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和正常人有那麼一絲相似。想到這裡,我的心裡不禁湧起一股苦澀。
“小梅,”我突然開口,聲音有些低沉,“你相信命運嗎?”
她愣住,手指停在月季花瓣上,眼神裡透露出一絲迷茫:“命運?我爸說,命運是奮鬥出來的。”
“可有些事,奮鬥也沒用。”我指了指自己的右腿,那殘疾的肢體,仿佛是我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痛,“比如這個。”
小梅沉默了,她的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同情,有無奈,或許還有那麼一絲對命運不公的憤懣。她從兜裡掏出半塊水果糖,剝開糖紙遞給我:“吃吧,甜。”
我搖頭,把糖塞回她手裡,聲音有些沙啞:“你吃。”
她笑了,露出顆虎牙,那笑容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格外燦爛:“你吃,我昨晚偷吃了半塊。”
我們同時笑出聲,笑聲驚飛了花壇上的麻雀,它們撲棱著翅膀飛向天空,像一群被釋放的囚徒,自由而歡快。看著它們遠去的身影,我不禁想,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像這些麻雀一樣,擺脫命運的束縛,自由自在地翱翔呢?
上午,我被叫到廠長辦公室。推門時,看見小汪和小陸也在,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像兩根終於找到彼此的藤蔓,在這冰冷的現實裡,相互依偎,相互給予力量。
“小林,坐。”廠長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是張木凳。
我猶豫著坐下,右腿在凳下發麻,那麻木的感覺順著腿部一直蔓延到心裡,讓我有些坐立不安。廠長從抽屜裡拿出本《機械製圖》,翻開夾著張紙:“這是你上周交的發明建議?”
我點頭。儘管作為在校來實習的學生,那是我用三天時間畫的圖紙,設計了一種能自動調節角度的機械手臂輔助裝置。這個想法在我腦海裡已經醞釀很久了,每次看到自己右腿的無力和不便,我就渴望能有一個東西來幫助自己,讓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這個機械手臂輔助裝置可以根據不同的動作需求,通過精密的機械結構調節角度,幫助我完成一些日常的動作。
“不錯。”廠長推了推眼鏡,眼神裡透露出一絲讚許,“不過...這機械結構的精度,廠裡現有的設備很難達到。”
“可以用現有的零件進行改裝。”我急忙說道,心裡有些緊張,生怕自己的想法會被否定,“我觀察過,車間的那些舊零件,有些經過簡單的加工和組裝,是可以滿足基本需求的。”
廠長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小張,你知道為什麼叫你來嗎?”
我搖頭,心裡充滿了疑惑,不知道廠長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指了指小汪和小陸:“他們倆,一個想考美院,一個想當作家——可廠裡隻能讓他們當實習工人。”他又指了指我,“你,想搞發明,可廠裡也隻能給你發雙勞保手套。”
我的臉熱了,一種被看穿的羞愧感湧上心頭。小汪和小陸的手握得更緊,像在互相傳遞力量,仿佛在告訴對方,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要堅持下去。
“計劃經濟是死板的,”廠長說,“但人心是活的。”他從抽屜裡拿出個信封,“這是廠裡的特彆批示——允許你用現有零件改裝機械手臂輔助裝置模型,小汪幫你畫更精確的圖紙,小陸...”他看了眼小陸,“小陸幫你寫申請報告。”
我愣住,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整個人都呆在了那裡。信封上印著“計劃外項目批複”,紅色的印章像一顆跳動的心,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希望。
“為什麼?”我問,聲音有些顫抖,“為什麼幫我?”
廠長站起來,走到窗邊。他的背影在晨光裡顯得很瘦,像一棵被風吹彎的樹,仿佛承受了太多的壓力。
“因為我女兒,”他說,“和你一樣大,去年得了肺炎,沒救過來。”他轉身時,我看見他眼角有淚光,“她走前說,想看看外麵的世界...可她連電視都沒看過。”
辦公室裡安靜下來,仿佛時間都凝固了。小汪和小陸的手依然握在一起,像兩株在寒冬裡相依為命的草,彼此支撐,彼此溫暖。
“去吧,”廠長把批件遞給我,“去實現你的計劃。”
我接過廠裡的批文,手指觸到紙麵的溫度。那溫度像團火,從指尖燒到心裡,讓我原本冰冷的身體漸漸有了暖意。我暗暗發誓,一定要把這個機械手臂輔助裝置做出來,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那些像我們一樣,被命運束縛卻依然懷揣希望的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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