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於新中國而言,是極不平凡的一年。1月8日,共和國總理周恩來,因積勞成疾,溘然長逝。11日下午,首都百萬群眾自發佇立在數十裡長街兩旁,送彆總理。15日,周恩來追悼大會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舉國上下,一片哀慟。
這一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格外遲緩。三月的風,依舊帶著刺骨的寒意,吹過教室的窗欞時,還夾雜著一股潮濕的黴味。
我坐在教室裡,桌上攤開著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書頁已然泛黃,邊角也卷起了毛邊,但我還是每天都會翻閱幾頁,儘管這本書我早已讀過。畢竟,這是林姐送給我的,她曾說:“保爾·柯察金也是殘疾人,可他比誰都活得硬氣。”
那天,班主任王老師走進教室,手裡拿著一疊文件,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同學們,”他說道,“今天宣讀一個政策,叫‘社來社去’。”
教室裡瞬間安靜下來,就連平時最鬨騰的王大勇也閉上了嘴。“這是什麼意思呢?”王老師推了推眼鏡,接著說,“就是畢業後,你們得回到原來的生產隊或者工廠去。城鎮戶口的回城市,農村戶口的回農村,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此話一出,教室裡頓時炸開了鍋。工人子弟們歡呼起來,他們大多來自附近市區的工廠,畢業後能順理成章地接班,對他們來說,這政策就像天上掉餡餅。而農村來的學生們則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如同被霜打過的茄子——他們拚命的進入高中,就是為了跳出農門,可如今,這條路卻被堵死了。
就在同學們喜憂參半之際,王老師又開口了:“不過大家也彆高興得太早,現在的政策是,你們絕大多數都要走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道路。”
王老師頓了頓,繼續說道:“同學們,這是你們在學校上課的最後一個學期了,下學期你們都要去勤工儉學,到市區的各醫院或工廠進行實習,以便儘快適應社會。到時候,城市戶口上山下鄉的學生叫城市知青,農村戶口的叫返鄉知青。你們會在農村這個廣闊天地裡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表現好的,會被推薦當兵、招工,或者上工農兵大學。”
聽了王老師的話,我清楚,由於我右腿患有小兒麻痹後遺症,被歸為“因病留城”人員,畢業後隻能留在城裡。然而,我此時才意識到,畢業後我將麵臨失業。
當時,工廠招工有著嚴格的規定。全市所有工廠的招工指標,無論是全民國有單位,還是大集體工廠,都須嚴格按照計劃經濟執行。招工條件也十分嚴苛,要符合招工資格、通過政審和體檢等,在全民招工中,沒有一家工廠願意招收殘疾工人。
王老師曾私下對我說,像我這樣的情況,最後大概率會被分配到街道辦的小廠,做些修修補補的活兒。
“安靜!”王老師敲了敲桌子,“這是上麵的政策,誰也改不了。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準備下學期的實習,彆的就彆多想了。”
下課鈴響了,可教室裡沒有一個人起身。大家都低著頭,仿佛被抽走了魂兒。我收拾書包時,同桌陳小梅突然塞給我一張紙條。我打開一看,上麵寫著:“我叔叔說,醫院實習,優秀者有機會可以留院當職工,不限身體。”
我愣了一下,抬頭看向她。她正盯著自己的課本,可耳根卻紅得像能滴出血來。
春天的雨總是連綿不斷。那天上物理課,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教室裡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
老師正在講解單擺實驗,可所有的擺錘卻像是著了魔一樣,莫名地同步擺動起來。“這是怎麼回事?”老師皺著眉頭,反複調整擺錘的角度和長度,可每次鬆開手,擺錘都會在三五次擺動後,漸漸趨於同步。
教室裡開始竊竊私語。“是不是地磁異常?”後排的劉大勇突然喊了一句。老師瞪了他一眼,“彆胡說!地磁異常哪是這麼容易出現的?”可他的聲音裡卻帶著一絲不確定。我盯著那些同步擺動的擺錘,突然想起前幾天在鴨兒塘邊看到的一幕——那口不大的廢棄水井,平時總是死氣沉沉的,可那天,水麵上卻突然冒起了氣泡,就像鍋裡的水快要被燒開了一樣。
更奇怪的是,氣泡冒出來的地方,還浮著一隻塑料涼鞋,是1974年淹死的那個男孩的——那男孩和我是同學,死的時候才十五歲,涼鞋是他媽媽親手做的,藍色的塑料帶,上麵還印著一朵小紅花。
“小張,”老師突然點我的名,“你來看看,這擺錘到底怎麼回事?”我站起來,引來幾道好奇的目光。
我走到講台前,盯著那些擺錘看了半天,突然說:“老師,是不是地下有什麼震動?”
老師愣了一下,“震動?哪來的震動?”“鴨兒塘……”我脫口而出,“前幾天鴨兒塘邊廢棄的井開始冒泡,還浮出了1974年淹死的那個男孩的涼鞋。”
教室裡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老師的臉色變了變,“鴨兒塘?那井不是廢棄了嗎?怎麼會冒泡?”我搖搖頭,“不知道,可確實冒泡了,還浮出了涼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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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揮了揮手,“行了,你先回去。這擺錘的事,可能是儀器問題,下節課再試。”可下節課,擺錘還是同步擺動。再下節課,依然如此。
那天放學,我路過鴨兒塘,特意繞過去看了看那口井。井裡的水還是渾濁的,可氣泡卻沒了,那隻塑料涼鞋也不見了。我蹲在井邊,撿了塊石頭扔進去,“撲通”一聲,井水冒了幾個泡泡就平靜了下來。
“小張?”我回頭,看見陳小梅站在不遠處,手裡拿著一本書,書皮被雨水打濕了,皺巴巴的。“你怎麼在這兒?”我問。她走過來,看了看池塘,“我……我路過。你剛才說鴨兒塘廢井冒泡,是真的?”我點點頭,“真的,還浮出了涼鞋。”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叔叔說,地震前,動物會有異常,水也會有異常。鴨兒塘廢井冒泡,可能是地下水位變化。”
隨著上半學期課程的結束,下半學期同學們都開始各自奔赴實習崗位。有的同學憑借自身條件或家庭關係,被分到各片區內的大醫院進行實習;有的則被安排到各片區內的大小工廠,在機器的轟鳴聲中積累實踐經驗。而我,因為身體原因,在王老師的幫助下,最終被分配到了轄區醫院的中藥房實習。
七月的天氣熱得像個蒸籠。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右臂的機械裝置和左腿的支架在高溫下變得滾燙,仿佛被火烤過一般。羊腸線縫合的傷口突然開始劇痛,就像有人用針在紮。
我坐起來,摸了摸右腿。曾經的羊腸線傷口早已愈合,可最近卻總是隱隱作痛,尤其是在晚上,感覺就像有螞蟻在咬。
收音機裡放著新聞,可雜音卻越來越大,像是被什麼乾擾了。我伸手拍了拍收音機,可雜音卻更大了,最後隻聽到“河北省……強烈……”幾個字,就被“滋滋”的電流聲淹沒了。
窗外,蟬鳴震耳欲聾,仿佛無數隻蟬在同時尖叫。我下了床,走到窗前,推開窗。熱浪撲麵而來,可地麵上卻像是有什麼在震動——不是明顯的搖晃,而是一種細微的、持續的顫動,就像地下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我突然想起鴨兒塘冒泡的那天,想起同步擺動的擺錘。地震?真的是地震嗎?
7月28日淩晨,河北發生大地震的消息傳來,整個城區都陷入了恐慌。我所在的城區,也流傳著李四光預言“四個可能發生強震的城市”以及“郯廬斷裂帶未發震”的安徽地震板塊學說。李四光作為著名地質學家,曾基於地質構造提出我國地震帶的中長期趨勢判斷,但並未明確預言安徽的具體地震情況。但人們依舊憂心忡忡。
我躺在床上,被羊腸線傷口的劇痛驚醒,收音機裡雜音不斷,隱約傳來的“河北省……強烈……”字樣讓我心驚膽戰。窗外,細微的震動持續不斷,狗吠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莫名的緊張感。
“三兒?”媽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慌亂,“你沒事吧?”我轉身,看見媽媽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手電筒,光束在黑暗裡晃來晃去。“媽,”我說,“地……地下好像在動。”她愣了一下,快步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不燙啊,是不是做噩夢了?”我搖搖頭,“不是夢,真的在動。你聽,狗都在叫。”她側耳聽了聽,臉色變了變,“還真是……可這大晚上的,能有什麼事?”
就在大家人心惶惶的時候,城區經曆了一次三級微震。雖然震感不強,但足以讓所有人虛驚一場。之後,生活逐漸恢複了正常,大家又重新投入到工作和學習中。
時間過得很快,上學期結束了。下學期開學後,我被分到市工農兵醫院中藥房,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我很高興,滿懷憧憬和希望。我知道,隻要我堅持不懈地努力,總有一天,我會像保爾·柯察金一樣,活出自己的硬氣和精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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