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中藥房裡的實習時光_輪渡上的逆流人生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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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中藥房裡的實習時光(1 / 1)

工農兵醫院像座被歲月浸透的灰白色堡壘,穩穩矗立在解放路與紅星街的喧囂交彙處。樓體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典型的蘇式建築,磚縫裡滲著青苔的痕跡,牆皮剝落處露出內裡的紅磚,仿佛老人皴裂的手掌。正門上方,工農兵醫院五個鎏金大字被風雨衝刷得有些黯淡,卻在陽光下泛著古樸的光,像塊被盤了多年的玉。

一進大門,迎麵是片開闊的廳堂。南麵牆上開著兩扇窄窗,玻璃被歲月磨得發毛,卻仍能望見掛號室裡排隊的人群——穿藍布衫的老農攥著皺巴巴的病曆本,知青模樣的年輕人戴著紅袖章,在隊伍裡探頭張望。繳費處的木櫃台高及胸口,上麵擺著台老式算盤,珠粒碰撞聲混著哢嗒哢嗒的響動,像首永遠唱不完的進行曲。

北麵是取藥室的玻璃窗,白漆刷的字樣已有些剝落。穿白大褂的藥劑師站在高腳凳上,從鐵皮藥櫃裡抽出藥盒,動作利落得像變魔術。取藥窗口外,患者舉著處方單擠成一堆,有個戴草帽的老漢踮著腳往裡瞅,草帽簷上的露水滴在水泥地上,洇出個小水窪。

進門靠南是中藥房。百子櫃從地麵直抵天花板,木格子泛著包漿的光,標簽上的被反複摩挲得起了毛邊。穿白大掛的學徒蹲在櫃前,鼻尖幾乎貼著藥鬥,手指在藥材堆裡翻找,像在撥弄一架無形的琴。搗藥聲響著,混著戥子秤的輕響,和窗外梧桐樹上的蟬鳴纏成一團。

靠北是條幽深的巷道。青磚地麵被踩得發亮,兩側診室的木門半掩著。外科換藥室裡飄出碘酒的刺鼻味,穿膠鞋的護士端著托盤匆匆走過,托盤上的鑷子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外科門診的藍布簾後,隱約傳來忍著點的低語,接著是剪刀剪開繃帶的聲。中醫科的門楣上掛著塊褪色的木牌,穿長衫的金大夫正給患者把脈,手指搭在腕間,像片落在青石上的枯葉。

越往裡走,光線越暗。b超室的門緊閉著,玻璃窗上蒙著層水汽,隱約能看見裡麵晃動的白影。胸片室的鉛門厚重得像塊墓碑,門縫裡漏出的機器聲,像隻困在鐵盒裡的蜜蜂。走廊儘頭,穿白大褂的醫生捧著x光片匆匆走過,片子上黑色的肺葉輪廓,在昏暗裡顯得格外清晰。

二樓是住院處。木樓梯作響,扶手上的漆已剝落大半,露出內裡發黑的木頭。病房的木門排成兩列,門把手上係著紅布條的,是危重病房。穿條紋病號服的患者靠在床頭,有的望著窗外發呆,有的舉著搪瓷缸喝水,缸壁上先進生產者的字樣已被磨得模糊。護士站的白瓷盤裡堆著藥片,穿白鞋的護士踩著響的膠底鞋,在病房間穿梭,像群忙碌的白鴿。

後麵的樓房是行政區。會議室的木門常年緊閉,門縫裡漏出學習毛主席著作的標語,紅漆已有些發暗。辦公室的窗戶開著,穿中山裝的乾部伏案疾書,鋼筆尖在稿紙上劃出的響動。樓頂的廣播喇叭時不時響起,先是《東方紅》的前奏,接著是最新指示的宣讀,聲音在樓宇間回蕩,驚起一群在屋簷下棲息的麻雀。

整座醫院像座活的博物館,磚縫裡滲著藥香,窗欞上掛著歲月的塵。穿白大褂的人和穿藍布衫的人在這裡交彙,藥香混著碘酒味,算盤聲混著機器聲,共同織成一張時代的網,將七十年代的煙火氣,牢牢籠在這方灰白的天地裡。

工農兵醫院的中藥房像隻沉在時光裡的木匣,木質百子櫃在晨光裡泛著琥珀色光澤,陳年藥香混著潮濕的黴味在梁間織成網。

我蹲在第三排藥櫃前整理當歸片,指尖觸到那些蜷曲的暗紅色根莖時,心中未免有種觸景生情。百子櫃的抽屜把手被磨得發亮,標簽紙在反複抽拉中卷成波浪邊,當歸片上還沾著細密的土粒,那是從隴西山地帶來的氣息。

“蒙上眼。”趙淮安師傅的煙杆突然敲在櫃門上,驚得我差點打翻裝蟬蛻的青瓷罐。他年近四十歲,眉骨處有道疤,據說是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戰場上被彈片劃的,此刻正往銅煙鍋裡塞煙絲,火柴劃亮的瞬間,我看見他左袖空蕩蕩的——那是當年給傷兵取彈片時,被流彈削去的半截胳膊。黑布罩住眼睛的瞬間,世界突然坍縮成嗅覺的戰場。薄荷的涼氣像把小刀子,順著鼻腔直剜天靈蓋,我猛地一顫,想起七歲那年摔破膝蓋,母親用竹片刮腐肉時塗的藥油,也是這樣帶著刺痛的清涼。當歸的土腥氣裡裹著若有若無的甜,恍惚間竟成了母親陪嫁棉被曬透後的味道,陽光把棉絮烘得蓬鬆,藏在被角的桂花頭油香絲絲縷縷漫出來。

指尖觸到蜈蚣乾時,冰涼的節肢突然動了似的,我驚得縮回手,卻被趙師傅用秤杆輕敲手背。“怕什麼?”他的煙嗓混著煙霧飄過來,“這東西治中風偏癱,比誰都懂得殘缺的道理。”

我才發現蜈蚣乾和蟬蛻被放在同一個藥鬥裡,金褐色的蟬殼裂著細紋,像被掐斷的呼救。後來才知道,趙師傅總說這兩樣藥是“脫胎換骨的兄弟”——蜈蚣斷足能再生,蟬蛻殼方能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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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櫃最左排缺了條腿,墊著本線裝《本草綱目》,書頁邊緣被蟲蛀出細孔,“婦人方”三個字被經年的藥漬浸成深褐色。有回我偷偷把家裡帶來的厚字典換上去,當晚就被趙師傅換了回來。他用僅剩的右手摩挲著泛黃的紙頁:“這書救過三條命,墊櫃腳都比字典有骨氣。”

第一次獨立配桃紅四物湯那天,梅雨季的潮氣正從牆縫裡滲進來。戥子秤的銅盤映著我冒汗的臉,當歸片在盤裡輕晃,像些蜷曲的小月牙。

“三錢等於九克,”趙師傅坐在門檻上卷煙,“多一分是謀財,少一分是害命。”我數到第七遍時,護士長的膠底鞋碾過青磚地,帶著股來蘇水的寒氣:“三床等著救命呢!赤腳醫生閉著眼都比你快!”

我的手一抖,桃仁骨碌碌滾到櫃底,撞在趙師傅的竹煙杆上。情急之下我抓起搗藥臼,赤芍在銅臼裡碎成紅雪,藥粉撲得滿臉都是,嗆得眼淚直流。

“加益母草。”我盯著藥方上那行潦草的字,卻發現庫存牌上“益母草”三個字被紅筆劃了道斜杠。趙師傅突然扯下牆上的《赤腳醫生手冊》,書脊裂開的膠水裡露出半張泛黃的戰地照片——穿軍裝的衛生員正把煙絲按在傷兵的傷口上,旁邊的炮彈殼裡插著束野菊花。

“用澤蘭。”他的指尖點過藥典上的插圖,“都是活血的性子,七分像就夠,剩下的三分,得靠抓藥的人心來補。”那天的藥包遞出去時,我發現紙角沾著片趙師傅的煙絲,混在當歸碎屑裡,像點微不足道的星火。

藥房隔壁的外科室總飄著血腥味。我常被護士長喊去疊紗布,眼睛卻總忍不住瞟向手術台——農民被犁刀割開的小腿肚上,針線穿來穿去,像母親納鞋底時繃直的棉線。有次縫合到最深處,那漢子突然打起了呼嚕,護士長手沒停,嘴裡罵著“憨貨”,眼裡卻漾著笑。

夜裡我揣了塊食堂的豬皮溜回值班室。縫線在油脂上打滑,針尖總紮不準位置,忽然一陣刺痛,拇指被紮穿了,血珠滴在搪瓷盤裡,圓滾滾的,正好和旁邊的人丹丸一般大小。我盯著那點猩紅發呆,想起趙師傅說過“血和藥是同源的”,忽然懂了為什麼他給傷兵取彈片時,從不用麻藥——疼是活人的證明。

針灸是偷著學的。我翻著趙師傅那本缺了頁的《針灸大成》,在自己右腿足三裡下針。銀針顫巍巍紮進去的瞬間,酸脹感順著骨頭縫爬上來,像無數隻螞蟻在啃噬。正咬著牙想拔針,趙師傅掀簾進來了,他空蕩蕩的左袖管掃過我的手背,遞來一根艾條:“關元穴,灸一刻鐘。”橘色的火光在陰雨天裡明明滅滅,他看著我齜牙咧嘴的樣子忽然笑了:“當年在戰壕裡,這法子救過半個連的凍傷。”

1977年的蟬鳴格外刺耳。醫院大喇叭突然響起《歌唱祖國》的前奏,趙師傅正用煙絲給我包紮拇指的針眼。“恢複高考”四個字炸開時,他的煙灰簌簌落在我的藥方上。“當年我師傅就是聽著戰火聲學認藥的,”他扯下牆上發黃的“大躍進”標語,露出後麵用紅筆寫的“救死扶傷”,“現在該你們聽廣播聲了。”我摸出鐵盒裡的蟬蛻標本,金殼在暮色裡泛著琥珀光。這是上個月整理藥櫃時偷偷藏的,當時趙師傅用秤杆敲我手背:“殘缺處自有道理。”此刻蟬蛻的斷翅正卡在《本草綱目》“蟲部”那頁,像被時光凝固的嘶鳴。

實習最後一天的評審會開在藥房隔壁的會議室,天上下著細雨。我蒙眼辨十味藥,陳皮的氣味混著雨水,讓我想起母親曬藥時被雨淋濕的藍布衫,衣角滴滴答答墜著水,像串沒穿好的珠子。當指尖觸到最後一味決明子時,革委會主任吳鐵山的茶缸“咣當”砸在桌上:“指標要給貧農子弟!”

趙師傅的秤杆突然拍在評審表上,銅星子濺起墨點:“他抓藥比你們開會的廢話快!”全場寂靜中,護士長塞來卷手術縫合線,線軸上還沾著血跡。張院長在樓梯轉角攔住我,白大褂上的來蘇水味混著墨香。他掌心躺著包決明子,包裝紙是半張《人民日報》,上麵“恢複高考”的標題被剪得隻剩邊角,“看清世道,”他指了指窗外正在拆除的標語牌,“也要看清自己——藥能治眼疾,治不了人心瞎。”

走出醫院時,夕陽把影子拉得細長。趙師傅站在藥房門口,左手舉著那杆煙秤,空蕩蕩的袖管在風裡輕輕晃。我忽然發現腳尖沾著片當歸碎屑,暗紅的斷麵在光線下閃著微光,像把斷了的小劍。摸出鐵盒裡的蟬蛻標本,金殼在暮色裡泛著琥珀光。

而此刻,1977年的蟬仍在藥櫃深處嘶鳴。我攥緊決明子包,聽見遠處傳來高考的鐘聲,混著中藥房裡此起彼伏的搗藥聲,像潮水漫過七十年代的灘塗。雨絲飄進領口,涼意順著脊梁往下爬,我突然想起趙師傅那本墊櫃腳的《本草綱目》——書頁間還夾著片乾枯的益母草,葉脈裡藏著半個世紀的春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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