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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沿海來的風(上)(1 / 1)

1984年初春,宜城的冬寒還未完全褪儘,整座城像剛從綿長冬眠裡醒轉的生靈,街角屋簷下偶爾還掛著未化的殘冰,風裡卻已悄悄裹進一絲若有似無的暖意——那是種要掙開寒冬束縛、朝著新生奔去的溫度。

城南街道辦事處門前,漿糊的酸澀氣味在晨風中漫開,帶著舊紙張與新油墨混合的獨特味道。文書小楊踩著條半舊的木凳,年輕的臉上滿是鄭重,指尖捏著從《人民日報》上剪下的報道,指腹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個子不算高,得踮著腳才能夠到“學習園地”最顯眼的位置,雙手雖有幾分輕顫,貼報紙的動作卻格外仔細,連邊角的褶皺都一點點捋平。

那報道的標題《新時代的春天——經濟特區建設紀實》用的是黑體字,在灰白的黑板報上格外紮眼;旁邊配的深圳高樓施工照有些模糊,油墨暈開了些許輪廓,可仍能看清塔吊的鋼鐵臂杆直指天空,成片的樓房像雨後春筍般從土地裡冒出來,粗糲的水泥牆體間,仿佛能聽見鋼筋碰撞的清脆聲響。那些尚未完工的高樓,像一群沉默卻充滿力量的巨人,立在報紙的方寸之間,朝這座南方小城散發著遙遠又強烈的吸引力。

不過半袋煙的工夫,宣傳欄前就圍攏了人。剛到崗的辦事員揣著搪瓷缸子,買菜路過的居民拎著竹籃,連隔壁雜貨店的老板都暫時關了店門湊過來,一個個伸長脖子,目光全黏在那張報紙上,嗡嗡的議論聲像剛燒開的水,一下子就漫了開來。

“特區?這玩意兒跟舊社會的租界有啥不一樣?”說話的是老姚,在辦事處乾了幾年聘用的老會計,鼻梁上架著副用膠布粘過鏡腿的老花鏡,他伸手推了推眼鏡,眉頭擰成個疙瘩,語氣裡滿是憂慮。這話一出,人群瞬間靜了靜,好些人都跟著點頭,眼裡露出相同的疑惑。

“你瞅那樓,比咱城郊的大龍山還高半截!”飲食店的王師傅拎著剛洗過的鐵鍋鏟,鏟沿還掛著水珠,他指著照片裡的高樓,嗓門又亮又響,“這得砸多少錢進去?萬一收不回來咋辦?”他常年跟柴米油鹽打交道,算慣了細賬,眼裡滿是實打實的懷疑,仿佛已經看見白花花的銀子打了水漂。

“嗨,你們懂啥!”一個穿米白色夾克的青年擠進來,嘴裡叼著支煙,煙霧在他眼前繞了圈,他故意眯起眼,語氣誇張得像說評書,“我表哥在廣州打工,說深圳那邊遍地是黃金,蹲馬路牙子上撿個易拉罐,都比咱上班一天掙得多!”說完還衝人群眨了眨眼,逗得周圍人一陣哄笑,議論聲也更熱鬨了,有信的,有罵“吹牛”的,還有人湊過去追問“真能掙那麼多?”

我扶著那輛騎了好幾年的永久牌自行車,車把手上還纏著去年冬天凍裂的膠帶,靜靜地站在人群外圍。視線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報紙上那片遙遠的“春天”裡,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下,又輕又沉。

那是種說不清楚的滋味——有對南方熱土的好奇,有對新鮮生活的渴望,可更多的是對“改變”的不安,像站在河邊想下水,卻又怕被浪頭卷走。風輕輕掀動報紙的一角,帶著點潮濕的氣息,恍惚間竟像是從南海之濱吹過來的,鹹鹹的,裹著機器的轟鳴與人群的喧囂,飄進了這座安靜的小城。

小吳辭職前南下的前一晚,由於我和他都是單身,街道值班室格外靜。隻有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掛在天花板上,燈泡上蒙著層薄灰,投下的光也帶著點朦朧的暖意。桌上擺著個玻璃罐頭瓶,裡麵裝著半瓶散裝啤酒,瓶蓋沒擰緊,冒著細密的泡沫;旁邊放著包炒花生米,邊緣有些焦黑,是我傍晚在傳達室借用看大門王老的煤爐炒的,還帶著點煙火氣。

小吳坐在桌旁的木椅上,背挺得筆直,可眼神卻有些飄。他一會兒盯著桌上的啤酒瓶,一會兒又看向窗外的夜空,情緒像坐過山車,剛說起深圳時眼裡亮得像有光,轉瞬又會閃過一絲迷茫。他從口袋裡摸出根火柴,沒點煙,而是捏著火柴棍在水泥地上畫起來,歪歪扭扭的線條慢慢連成中國地圖的輪廓,畫到東南角時,他突然用火柴頭狠狠點了個黑印,聲音陡然拔高:“喏,就這兒!深圳!”

他抬起頭,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語速飛快:“我托人打聽了,那邊的服裝廠招工人,一條牛仔褲賣出去,提成就夠咱在這兒掙一個月!”話裡滿是對財富的渴望,還有點年輕人特有的衝動,聲音在空蕩蕩的值班室裡回蕩,撞在牆上又彈回來,顯得格外清晰。

“我算是想通了,”他拿起罐頭瓶,猛灌了口啤酒,泡沫順著嘴角流到下巴上,沾在沒刮乾淨的胡茬裡,看著有點狼狽,卻透著股不管不顧的豪邁,“在這兒天天抄報表、寫總結,一眼能望到退休那天,有啥意思?不如出去搏一把,就算輸了,也比蹲在這兒強!”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右腿上,那是小時候得小兒麻痹落下的毛病,走路總有點跛。剛才還亢奮的語氣瞬間沉了下來,帶著真心的惋惜:“張毅,你是真有本事,寫的文章能上區裡的簡報,要是你這腿沒問題……咱倆一起去深圳闖,肯定能成事兒!”他說得認真,眼裡的遺憾像潮水似的漫上來,我知道他沒說假話,可這話卻像根細針,輕輕紮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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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不說,我也懂。誰不想去外麵的世界看看?深圳的高樓、南方的海風、未知的機遇,這些念頭像野草似的在我心裡長了很久。

可我更清楚,當初為了這個街道辦事處的大集體指標,我跑了多少趟市勞動局和區裡,反複展示自己能寫能算,才終於得到這份全民單位改為大集體指標,才好不容易覓得這份伏案工作——對我這樣的人來說,這份安穩的工作,就像寒冬裡的炭火,攥在手裡,怎麼也舍不得鬆開。

我沒接話,隻是低頭剝花生米,“哢嚓、哢嚓”的聲響在安靜的值班室裡格外清楚。小吳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酒氣混著熱氣撲過來:“你放心!等我在深圳站穩腳跟,掙了錢,先給你寄條最時髦的喇叭褲!就是電視裡演的那種,褲腿寬得能裝下兩條腿的!”他說得斬釘截鐵,仿佛已經看到我穿上喇叭褲的樣子,眼裡又恢複了剛才的光亮。

我捏著手裡的花生殼,看著他興奮的樣子,心裡像裝了五味瓶。有為他高興的,有羨慕他敢闖的,可更多的是自己無法同行的失落,像嘴裡含著塊沒化的冰糖,甜絲絲的,卻又帶著點說不出的苦澀。那啤酒的苦味還在舌尖打轉,可比起心裡的滋味,又算得了什麼呢?

小吳辭職走後的那幾天,我總睡不著。夜晚的辦事處很靜,隻有窗外的梧桐樹在風裡沙沙響,偶爾有晚歸的自行車路過,車鈴聲從遠到近,又慢慢消失。我伏在那張掉了漆的木製辦公桌上,麵前擺著台老舊的打字機,鍵盤上的字母已經磨得看不清,敲下去時總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響,像在跟我對話。

我把這些天看到的、聽到的都寫了進去——宣傳欄前的議論、小吳畫在地上的地圖、自己心裡的渴望與不安,還有從報紙上查到的深圳往事:1979年3月改寶安縣為深圳市,11月歸廣東省直屬;1980年8月26日成為中國首個經濟特區,短短四年時間,就從一個隻有幾條土路的小漁村,變成了到處是工地、到處是機遇的城市,人們都叫它“深圳速度”。

我在稿子裡寫,想象著站在深圳的街頭,看高樓之間的陽光,聽汽車鳴笛的聲響,那該是怎樣熱鬨的場景;也寫老周的憂慮、王師傅的懷疑,寫小城人麵對變革時的猶豫與不安;更寫了自己——寫我多想跟著小吳一起南下,可又因為腿疾,隻能守著眼前的辦公桌,像隻被關在籠子裡的鳥,渴望飛翔,卻又飛不高。

稿子改了三遍,每個字都反複斟酌,直到覺得再也沒法改得更好,才小心翼翼地裝進信封,貼上郵票,分彆投給了市電台和《宜城日報》。從郵局出來時,風還帶著點涼,可我心裡卻熱乎乎的,像揣了個小火爐。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好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每天清晨,我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先把當天的《宜城日報》從頭到尾翻一遍,連中縫的廣告都不放過,生怕錯過自己的稿子;中午吃飯時,耳朵也總朝著食堂的收音機,聽裡麵播的新聞和文章;到了晚上,更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想“編輯會不會覺得我的稿子不好?”,一會兒又想“要是播出來,聽眾會怎麼看?”

這種期待又忐忑的心情,像塊濕毛巾,沉甸甸地壓在我心上。有時正寫著報表,突然就想起稿子的事兒,手裡的筆停在紙上,半天沒動靜;有時聽到彆人說“今天的電台節目不錯”,就趕緊追問“播了投稿嗎?”,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心裡又會空落落的。

日子就這麼在等待中一天天過去,直到幾天後的一個午後。那天的陽光特彆好,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落在打字機上,把鍵盤的影子拉得很長。我坐在桌前,手裡捏著筆,卻沒心思寫東西,眼睛總不由自主地瞟向桌上的收音機——那是台紅色的“熊貓牌”收音機,還是去年單位發的福利,平時主要用來聽新聞。

突然,收音機裡傳來一段熟悉的前奏,是“青年之友”節目的開場音樂,輕柔的鋼琴曲像流水似的漫出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裡的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緊接著,播音員那字正腔圓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了出來,溫和又富有磁性,像春日裡的陽光,落在我耳邊:“親愛的聽眾朋友們,下午好,歡迎收聽今天的‘青年之友’節目。在今天的節目中,我們要為大家播送一篇特殊的投稿,它來自一位生活在小城的青年,字裡行間滿是對遠方的向往,也藏著對時代的思考。這篇文章的題目,叫做《小城青年眼中的經濟特區》。”

我的呼吸瞬間停了,耳朵裡嗡嗡作響,隻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像要從胸口跳出來似的。窗外的梧桐葉在風裡輕輕晃,陽光落在打字機的鍵盤上,亮得讓我有些睜不開眼——我知道,有些東西,從這一刻起,不一樣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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