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錄取通知書_輪渡上的逆流人生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56章 錄取通知書(1 / 1)

我捏著省電大的錄取通知書,指腹反複摩挲著“省廣播電視大學”那幾個洇了雪水的紅字,紙張邊緣被雪水浸得發皺,指尖能觸到油墨在濕紙上暈開的細微顆粒,直到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掃帚早從手中滑落,木柄在雪地裡歪著,掃過的雪痕像一道不規整的起跑線,斷斷續續延伸到腳邊,而終點,就沉甸甸地落在這封燙得能焐熱掌心的信上。

“快拆開看看啊!”郵遞員還沒走,腳蹬在自行車踏板上,車把上掛著的綠色帆布包晃了晃,露出裡麵幾封待送的信件。他笑著催我,眉毛上沾著的雪粒被嗬出的熱氣熏化,在眼角凝了顆小水珠,“這可是省電大的通知書,咱們這片兒今年頭一份!”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圍攏過來,像冬日裡聚在煤爐旁的人群,帶著不同的溫度。隔壁科室的小王湊得最近,腦袋幾乎要貼到我手上的信封,“張哥,你可太牛了!我去年考了一次都沒考上,你這還是邊上班邊複習,太厲害了!”他說話時呼出的白氣,落在信封上,又添了一層薄霜。

也有人悄悄往後退,比如總務處的老劉——平時總在茶水間說“殘疾人還折騰啥,安安分分領工資得了”的老劉,此刻正縮著脖子往辦公室門後的陰影裡躲,手裡攥著的掃把杆被他捏得發白,眼神卻時不時往我這邊瞟,像偷瞄糖塊的孩子,藏著幾分不甘。

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鑽進肺裡,帶著雪後特有的清冽。指尖剛碰到信封的封口,想把那層薄薄的膠水撕開,就被一隻溫暖的手按住了。

是工會主席老韓,他剛從財務室出來,身上還帶著賬本的油墨味,“彆急,“這麼重要的東西,得找個乾淨地方好好拆,彆沾了雪水,把裡麵的通知書弄濕了。”

他拉著我的胳膊往辦事處的傳達室走,路過掃雪的工具房時,還不忘回頭喊了句:“小王,幫張毅把掃帚收一下!記得靠在屋簷下,彆讓雪埋了!”小王響亮地應了聲“好嘞”,彎腰去撿掃帚,動作麻利得像怕耽誤了什麼大事。

傳達室裡生著個舊煤爐,鐵皮爐身上積著層黑灰,爐口冒著淡淡的青煙,暖融融的熱氣裹住全身,與外麵的寒風形成兩個世界。爐上坐著個搪瓷水壺,壺嘴滋滋地吐著白氣,把靠窗的那片玻璃窗熏得霧蒙蒙的。老李把自己的搪瓷缸子拿過來,用熱水衝了衝,倒滿剛燒開的水遞到我手裡,“先暖暖手,你看你手凍得,指節都紅了。”

我捧著搪瓷缸子,溫熱的觸感從掌心傳到胳膊,一直暖到心口。缸子上印著的“勞動最光榮”五個字,因為常年使用,顏色已經淡了大半,卻還能看清輪廓。

等指尖的冰涼慢慢褪去,我才重新拿起那封錄取通知書,指尖輕輕沿著信封邊緣摸了一圈——這是個厚實的牛皮紙信封,邊角被郵遞員的手磨得有些毛糙,正麵用宋體印著“省廣播電視大學招生辦公室”,下麵是我的名字和地址,字跡工整,顯然是機器打印的,唯有右下角“錄取通知書專遞”幾個字,是用紅色油墨蓋的章,格外醒目。

拆開信封時,指尖還是忍不住抖,指甲不小心刮到了裡麵的紙張,我心裡一緊,連忙放慢動作。

抽出裡麵的東西時,首先我看到的是張淡藍色的通知書,上麵印著學校的校徽——一個圓形的圖案,裡麵是打開的書本和廣播電視塔的輪廓,校徽下方是“省廣播電視大學”的校名,用的是燙金字體,在煤爐的光線下泛著柔和的光。

通知書正文寫著“同意錄取你入我校漢語言文學專業學習,學製三年”,落款處是學校的紅色公章,旁邊還印著報到時間和需要攜帶的證件清單。

“漢語言文學,好專業!”老韓湊過來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伸手拍了拍我的膝蓋——他拍得很輕,顯然是顧及到我的殘腿,“以後咱們單位寫材料、搞宣傳,可就靠你這位大學生了!說不定將來,你還能給咱們辦事處寫個總結報告,送到區裡去呢!”

他的話剛落,門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是辦公室的趙姐,手裡拿著個深藍色的布包,腳步匆匆地走進來。

“張毅,聽說你考上電大了?”她把布包往桌上一放,解開上麵的帶子,裡麵露出幾本書,“我這有幾本以前攢的文學書,你拿著用,比光看教材強。漢語言文學專業,得多讀點原著才行。”

我探頭一看,是《紅樓夢》和《魯迅全集》,都是豎排的版本,書頁邊緣有些卷邊,卻乾乾淨淨,沒有一點汙漬,顯然是精心保存過的。

趙姐拿起《紅樓夢》,翻到第一頁,指著扉頁上的一行小字說:“你看,這是我年輕時老師送我的,寫的‘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現在轉送給你,正好應景。”那行字是用鋼筆寫的,字跡娟秀,末尾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看得出來,當年寫下這行字的人,心裡滿是期許。

正說著,門外忽然傳來爭執聲,像是老劉的聲音,帶著幾分急躁,還有小王的聲音,聽著有些委屈。我探頭往門外看,隻見老劉正指著小王手裡的掃帚,不知道在說什麼,小王漲紅了臉,手裡緊緊攥著掃帚杆,像是在反駁。隱約間,我聽見“憑啥他殘疾人能上大學”“還不是走了運”的話,從老劉嘴裡飄過來,像碎冰碴子,紮得人耳朵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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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韓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他放下手裡的搪瓷缸子,剛要起身出去,卻被我拉住了胳膊。“算了韓主席,”我把錄取通知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裡,那裡貼著胸口,能感受到紙張的溫度,“沒必要跟他爭,他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可老韓沒聽我的,他徑直走了出去,聲音不大,卻很有力,像冬天裡敲在凍地上的錘子:“老劉,說話注意點分寸。張毅這一年多,每天早上五點就去檔案室看書,晚上加班到十點多,檔案室的燈多少天都是他最後關的?你每天下班就往家跑,看見過嗎?他腿不方便,走路上班要比彆人多花半小時,卻從來沒遲到過一次,你做到了嗎?”

老劉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巴動了動,想反駁,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最後隻能嘟囔著“我就是隨口說說,又沒彆的意思”,然後灰溜溜地拿起自己的掃帚,往辦公樓後麵的空地走,腳步走得飛快,像是怕再被老韓抓住話柄。

小王跑過來,臉上帶著得意的笑:“韓主席,您說得太對了!張哥每天在檔案室學習,我好幾次加班都看見,他桌上的台燈亮到很晚,有時候還能聽見他小聲背英語單詞呢!”

等老李回來,我正翻著趙姐給的《魯迅全集》,翻到《故鄉》那一頁,裡麵夾著一片乾枯的楓葉,顏色已經變成了深褐色,卻還保持著完整的形狀。

趙姐說:“這是我當年去北京出差時撿的,想著夾在書裡當書簽,後來忘了,你要是不嫌棄,就用著吧。”

那天下午,我沒再去掃雪,卻比掃雪還累。同事們三三兩兩地來傳達室祝賀,有人從家裡帶了蘋果,塞到我手裡,說“祝你以後學業順利”;有人拍著我的肩膀,說“以後就是大學生了,可得多帶帶我們這些沒文化的”;也有人隻是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眼神複雜,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嫉妒。

我把錄取通知書小心地放進一個鐵盒子裡——那是我去年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外麵印著“上海牌手表”的字樣,裡麵放著我平時用的鋼筆和筆記本。

我把鐵盒子放在書桌的最上層,和之前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放在一起,那本書裡還夾著“忘了我,彆忘理想”的字條,每次翻開,都能想起檔案室裡那些挑燈夜讀的日子。

傍晚回家時,雪又下了起來,細碎的雪花像柳絮一樣,輕輕落在肩頭,很快就化了,留下一點冰涼的痕跡。

我走得比平時慢,不是因為殘腿不方便,而是想多感受這份踏實——手裡拿著趙姐給的書,口袋裡裝著錄取通知書,心裡像揣著個小太陽,暖烘烘的。

路過巷口的老槐樹時,我忽然看見樹下站著一個人,穿著藏青色的棉襖,圍著一條米白色的圍巾,身形很像她——那個在檔案室裡給我送複習資料的人。

我心裡一動,快步走過去,想看清她的臉,可等我走近,卻隻看見一片飄落的槐樹葉——明明是冬天,槐樹的枝乾早就光禿禿的,不知道這葉子是從哪兒來的,它輕輕落在雪地上,很快就被新下的雪蓋住,隻留下一點淡淡的影子。

我站在槐樹下,愣了一會兒,然後笑著搖了搖頭——不管那個人是不是她,這份“彆忘理想”的囑咐,我終究沒辜負。

回到家,我把錄取通知書鋪在桌上,就著台燈的光,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拿出筆記本,一筆一畫地在第一頁寫下:“1985年冬,收到省電大錄取通知書。從此,路再遠,也要走下去。”字跡算不上好看,卻寫得格外認真,每一筆都透著股堅定。

寫完,我翻開趙姐給的《紅樓夢》,剛讀了兩行“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就聽見窗外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叮鈴鈴的,在安靜的巷子裡格外清晰。

我探頭一看,是下午的那個郵遞員,他騎著自行車,在我家門口停下,手裡拿著一個小包裹,衝我喊:“張毅,還有你的包裹!剛才送完通知書,回去整理郵件,發現還有一個你的,沒寫寄件人!”

我連忙跑出來,接過包裹,觸感很輕,外麵是一層牛皮紙,用麻繩捆著,繩結打得很整齊。我拆開一看,裡麵是一遝嶄新的筆記本,封麵是淡綠色的,上麵印著“省廣播電視大學”的校徽,和錄取通知書上的一樣。筆記本的扉頁上沒有字,卻夾著一張小小的書簽,上麵用鉛筆畫著一朵梅花——花瓣層層疊疊,畫得很細致,右下角還有一個小小的“梅”字,那是她的名字裡的字。

我捏著書簽,站在雪地裡,雪花落在書簽上,很快就化了,留下一點濕潤的痕跡。忽然想起檔案室裡那本被我翻爛的《複習大綱》,想起那些咬著鉛筆頭解不出微積分的夜晚,想起考試時因緊張而顫抖的鋼筆尖,眼眶一下子熱了。

雪還在下,落在我的頭發上、肩膀上,把整個巷子都染成了白色。我把書簽放進筆記本裡,和錄取通知書一起,收進了那個鐵盒子裡。

明天,我要去檔案室收拾東西——把我的複習資料、紅藍鉛筆、還有那個裹著舊布的熱水袋都拿回來,那裡的“秘密基地”,該留給彆人了。

而我的新路程,才剛剛開始。我知道,未來的路或許依然崎嶇,要一邊上班一邊上課,要克服殘腿帶來的不便,要麵對彆人異樣的眼光,但至少,我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像雪地裡的那道掃痕,雖然不規整,卻實實在在地向前延伸著,通向更遠的地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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