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的疲憊總在深夜如潮水般漫上來,將人裹得喘不過氣時,方靜的身影便會悄悄從記憶裡浮出來。
我常倚著窗,望著天上零碎的星子,在心裡跟她說話:“方靜,我要試著往前走了,你也一定要幸福。”心口還是會隱隱發疼,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揪著,但我清楚,日子不能總停在原地,這一步再難,也得跨出去。
盼了又盼,考試的日子終於到了。天剛亮我就往考場趕,手心攥得發緊,一半是緊張,一半是藏不住的期待。踏
進考場的那一刻,我深吸了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慌,找座位坐下。等試卷像雪片似的落在桌上,我立刻斂了心神,一行行讀題,一筆筆作答。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時間也跟著悄悄流走,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影子,隻剩下眼前的題目和滿腦子的知識點,我整個人都泡在了知識的海裡。
我考完走出考場時,陽光剛好灑下來,像一層金紗裹在身上,暖得人骨頭都鬆了。那一刻,隻覺得渾身輕快,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連呼吸都順暢了許多。雖然還不知道結果如何,但我心裡踏實——我已經把能做的都做到了。
等成績的那些日子,我沒敢懈怠,在辦事處的崗位上依舊兢兢業業地做事,隻是心裡多了份盼頭,總盼著能等來好消息。
回溯到1985年深秋,街道辦事處的檔案室,倒像個被時光遺忘的角落。我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昏暗的光裡裹著舊紙張和灰塵的黴味,一下子撲進鼻腔。
一排排高大的鐵皮檔案櫃立在那兒,沉默得像歲月的守護者,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過往。
我熟門熟路地往最裡側靠窗的地方走,那裡有我悄悄收拾出來的一小塊天地——是我藏起來的“秘密基地”。
窗外的老槐樹早沒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裡抖著,像在低聲訴說著什麼。一張多餘的辦公桌被我挪到這兒,上麵堆著小山似的複習資料,紅藍鉛筆是我最貼身的夥伴——藍色劃下一個個定義,紅色標出重點。
那本厚厚的《複習大綱》合訂本,被我翻得沒了原來的樣子,每一頁都劃滿了線,頁邊擠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注釋,像一群小螞蟻在啃食知識的硬殼。
偶爾能聽見外麵辦公室傳來的談笑聲、算盤珠子的“劈啪”聲,那是另一個熱鬨的世界,和我這兒的安靜奮鬥,隔著一道無形的牆。
久坐的殘腿總透著冰涼的酸麻,我就把裹著舊布的熱水袋貼上去,有時也用來焐焐凍僵的手指。
數學公式像一團亂麻,在腦子裡繞來繞去;英語單詞記了又忘,像故意跟我作對,急得我直跺腳,卻也隻能耐著性子再背一遍。
有一回,我盯著數字“幾何學”三個字看了足足半小時,腦子卻一片空白,連那些符號都變得陌生。急得我把鉛筆塞進嘴裡咬,不一會兒,筆杆上就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直到有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樣推開檔案室的門,卻看見地上躺著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沒有署名,沒有留言,隻憑著那沉甸甸的分量,就讓我心裡一緊。
我蹲下身,手指剛碰到信封,心跳就猛地加快,像有隻小兔子在胸腔裡亂撞。拆開信封,嶄新的複習資料帶著油墨的清香露了出來——《語文政治複習要點》《英語模擬試題集》……每一本上都蓋著“市教育局教研室”的藍色印章。而扉頁上,那熟悉又刺眼的字跡,像一根針輕輕紮進心裡:“忘了我,彆忘理想。”
我靠在冰冷的檔案櫃上,半天說不出話,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這是雪中送炭,給了我繼續往前走的力氣;可也是一場徹底的告彆,提醒我有些過往該放下了。
我小心翼翼地撕下那頁紙,疊得整整齊齊,塞進《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裡,像把那份感情封進了時光的盒子。然後,我翻開新的複習資料,深吸一口氣,像個重新上了戰場的戰士,又一頭紮進了書本裡。
後來,電大考試設在市三中的教室裡。冬日的清晨,寒風像刀子似的刮在臉上,又冷又疼。
我在考場門口的名單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一步一步慢慢挪向教室。每一步都要用儘力氣,可我不敢停——這是通往夢想的路,再難也得走下去。
我的課桌和其他人的沒什麼兩樣,可兩位監考老師的目光,卻讓我坐立難安。
年長的那位老師眼神溫和,發卷時衝我輕輕點了點頭,那一眼裡的鼓勵,讓我心裡暖了暖;年輕的那位卻像舉著探照燈,總在我身邊來回走,目光好幾次落在我的腿上,又移到準考證上,像是在確認我是不是該坐在這兒。這種過分的“關注”,讓我渾身不自在,像有針在紮。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把注意力拉回試卷上,可鋼筆尖還是忍不住微微發顫。數學試卷上的幾何題像一道道坎,我得比彆人多花一倍時間畫輔助線;容不得半點差錯。等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我才發現後背早被汗水浸透,貼在衣服上,涼絲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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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考試的作文題是《路》,看到題目的那一刻,過往的日子突然像潮水般湧上來。
我握著筆,筆尖在紙上飛快地動著:寫兒時得了小兒麻痹症,在凹凸不平的巷子裡學走路,摔了一次又一次,膝蓋上的疼好像還在;寫軍訓時同學們邁著整齊的步子走過,我卻隻能站在原地,孤獨像影子似的跟著;寫中藥房裡散不去的藥香,去同字學下放的知青點裡的苦日子,參加專案組的審訊室裡的冰冷,居委會工作的瑣碎,還有兩次高考被拒時的絕望……那些我走過的路,每一步都帶著難。
最後,我在紙上寫下:“肢體的路或有終點,或因崎嶇而倍加艱辛,但求知的路,在每一個不甘沉淪的靈魂腳下,永無儘頭。”
寫完最後一個字,我輕輕呼了口氣,像完成了一場儀式。抬頭時,竟覺得監考老師的目光也柔和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樣刺眼。
放榜日後沒幾天,一個雪後初霽的午後,單位組織掃雪,我負責清掃辦事處大院的人行道。掃帚在地上“沙沙”地響,額角的汗遇到冷空氣,變成了一層白霧。忽然,一個嘹亮的聲音劃破了安靜:“張毅!你的信!”
是郵遞員,騎著綠色的自行車停在門口,從帆布包裡掏出一封厚厚的信,笑著喊:“省電大的錄取通知書!好家夥,這是成大學生了啊!以後就是咱們這兒的大筆杆子!”這一嗓子,引來了周圍同事和路人的目光。
我愣在原地,手裡的掃帚“啪”地掉在地上。反應過來後,我慌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雪水和灰塵,快步走過去接信。
牛皮紙信封上,“省廣播電視大學”幾個紅字格外醒目,因為剛才的慌亂和郵遞員的拿握,信封一角沾了雪水,慢慢暈開一小片濕痕,像我這些年裡沒說出口的汗水和淚水。我緊緊捏著這封信,指節都泛了白,仿佛抓住了一根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纜繩,心裡的激動像要溢出來。
工會主席老李從人群裡擠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容裡滿是欣慰:“小張啊,真有你的!咱們辦事處總算出了個大學生!”他的手掌又暖又有力,讓我心裡踏實了不少。
而遠處,幾個平時愛說風涼話的同事正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眼神裡藏著嫉妒和不甘。地上的積雪映著冬日的陽光,亮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我知道,這份通知書來得有多不容易,也知道未來的路或許還會有坎坷,但至少現在,我已經邁出了最關鍵的一步。
可誰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這張盼了許久的錄取通知書,沒帶來預想中的安穩,反而給我惹來了一堆麻煩。生活就像一場沒個準頭的旅程,剛看見點曙光,又被新的陰霾罩住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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