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春的風剛吹綠廠區外的梧桐樹,就傳來市公安局門口貼了張“藍印戶口”通知,這消息就像顆石子砸進麗民服裝廠的車間,濺得人心底翻湧。
李曉梅攥著剛從開水房打來的搪瓷缸,聽王姐壓低聲音說“交三千塊就能辦戶口”時,手裡的缸子“哐當”撞在鐵架上,熱水濺出來燙了手背,她卻沒顧上疼——隻想起去年冬天,張毅為了給自己辦“農轉非”,多次來到派出所門口等所長,最後托人送了點禮,還沒有把戶口本上那行“農業戶口”劃掉,最後得虧廠裡的老職工的兒子幫忙,欠下一個天大的人情。如今這三千塊,竟把她當初的奔波襯得像場笑話。
車間裡的縫紉機還在“噠噠”響,蕾絲布料在傳送帶上滑過,李曉梅的手指卻有些發僵。她想起辦戶口那會兒,張毅騎著自行車帶她跑遍了街道辦、計生委,車胎在雪地裡紮破兩次,兩人凍得耳朵通紅,還得對著辦事員賠笑臉。
有次為了補一份證明,他們趕在民政局下班前衝過去,走廊裡的燈都滅了,隻留下一扇小窗透著光,張毅趴在窗台上好說歹說,才讓工作人員多留了十分鐘。現在倒好,不用求人,不用挨凍,隻要把一遝鈔票遞過去,就能拿到和她一樣的戶口本。
“曉梅,你說咱這苦是不是白受了?”旁邊的趙姐湊過來,手裡還捏著剛剪好的蕾絲花邊,聲音裡滿是委屈。趙姐比李曉梅大五歲,去年聽說李曉梅辦成了戶口,還特意來請教經驗,如今看著公告欄上的通知,眼圈都紅了:“我還想著今年開春就去跑關係,把我家娃的戶口遷過來,現在倒好,三千塊就能辦,我之前托人問的那些門道,算啥呀?”李曉梅拍了拍她的手,想說句安慰的話,卻想起自己那本被摸得發皺的戶口本——當初拿到時,她特意把“農轉非”的印章指給剛出生僅幾個月大的兒子看,說“以後咱也是城裡人了”,可現在,這“城裡人”的身份,竟變得這麼“便宜”。
晚飯時,張毅拿著老會計的賬本過來,眉頭皺得緊緊的:“老會計算了,咱廠幾十個農業戶口工人,要是都買藍印戶口,總錢數夠買兩條日本進口的內衣生產線。”
他把賬本攤在李曉梅麵前,上麵密密麻麻記著工人的名字,有些名字後麵畫了圈——都是之前跟李曉梅打聽辦戶口流程的人。“前陣子李姐還跟我聊,說想讓她閨女來城裡讀中學,得先辦戶口,現在她倒不用跑了,直接交錢就行。”張毅的聲音裡滿是無奈,“咱去年跑斷腿辦成的事,現在人家揣著錢就能辦,你說這事兒,怪不怪?”
沒過幾天,廠門口多了些穿西裝的戶口販子,手裡的傳單飄得到處都是。李曉梅下班時,一個販子湊過來塞了張傳單,她低頭一看,正麵印著“快速辦戶口,三天拿證”,背麵竟印著麗民廠的內衣廣告——照片上的模特穿著她們車間縫的蕾絲內衣,笑容甜得晃眼。
她捏著傳單,突然覺得手裡的飯盒都沉了幾分:她們每天踩著縫紉機,把蕾絲縫成一件件內衣,是為了攢錢過日子,為了給家人掙個未來;而戶口,是她們之前拚命想抓住的“希望”,現在,這兩樣東西被貼在同一張紙上,像個沒人在意的玩笑。
回到宿舍,李曉梅把那本戶口本從抽屜裡拿出來,月光透過窗戶照在“農轉非”的印章上,泛著冷光。
她想起去年冬天,拿到戶口本那天,她和張毅去菜市場買了塊紅燒肉,夫妻倆吃得滿嘴油,張毅說了句,“以後我們再也不用回鄉下背米上來了”。
可現在,她看著手裡的傳單,突然不知道,自己當初那場“戶口長征”,到底是值得,還是隻是一場碰巧趕在“花錢辦事”前的奔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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