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號”化身為宇宙中的一道影子,憑借著遠超當前人類主流科技水平,甚至可能超越了某些外星監視技術閾值的隱匿能力,如同一位技藝高超的潛行者,在複雜的引力場和傳感器網絡中穿梭。
它巧妙地繞過了火星軌道旁那個散發著冰冷監視感的幾何體,避開了木星附近那些看似優雅實則感知敏銳的“巡遊者”,最終,有驚無險地、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近地軌道。
地球,那顆藍白色的生命搖籃,此刻如此之近,近得仿佛能透過舷窗,看到大氣層中雲卷雲舒的細節,看到晨昏線劃過大陸與海洋的軌跡,那份熟悉的輪廓,幾乎讓一些年輕的船員落下淚來。
然而,軌道上那些如同醜陋疤痕般存在的、風格各異的外星構造體,它們沉默而巨大的身影,如同懸停在家園門庭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提醒著每一位歸鄉者,這片星域已然易主,寧靜已被打破。
在段子昊最終下令,激活那個隻有極少數人才知曉的、依托於地球特定地質結構和全球磁場異常節點建立的、理論上幾乎無法被常規手段偵測的量子糾纏加密後門頻道之前,他和吳佑楠,不約而同地再次將目光投向了舷窗外。
這一次,並非為了觀測潛在的威脅,而是仿佛一種無聲的儀式,一次與過去十年身份的正式告彆。
他們凝視著窗外那片深邃無垠的黑暗背景,那是極致的虛空,卻也是孕育了萬千星辰的母體。
遙遠的恒星,如同鑲嵌在黑色天鵝絨上的鑽石,散發著恒定而冰冷的光芒,它們是宇宙中不滅的燈塔,指引過他們無數次迷航。
偶爾,一顆孤獨的流浪天體,拖著極其黯淡的冰塵尾跡,悄無聲息地從視野邊緣滑過,像一個永恒的過客,訴說著無儘的漂泊與宇宙的蒼茫。
這種宏大、寂靜、並帶著一絲殘酷詩意的美,早已如同呼吸一般,融入了他們的生命。
在這裡,他們不僅見證了超新星爆發時那足以照亮星係的壯烈光輝,也領略過引力透鏡如何如同天然的幻術師,將遙遠星係的影像扭曲成夢幻的光弧。
他們曾在充滿致命輻射的脈衝星旁驚險掠過,也曾在複雜多維的空間褶皺中,與隱形的“混沌”觸須進行過捉迷藏般的生死追逐。
每一天,都可能是在宇宙尺度下的最後一天,但也正是這種徘徊於生死邊緣的極致危險,反而將生命的存在感、戰友間的情誼,以及對這片星空壯麗之處的欣賞,淬煉得無比純粹和深刻。
吳佑楠輕輕歎了口氣,這聲歎息悠長而複雜,包含了太多無法用語言儘述的情緒:“真美啊……這十年,雖然時刻與危險相伴,但能生活在這樣的景色裡,本身就是一種……奢侈。”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哽咽,“也真……舍不得。”
她舍不得這份超越了世俗塵囂的、上帝般的視角;舍不得這份在絕對物理寂靜中,才能清晰聽到的、來自宇宙本身規則運轉的宏大“呼吸”聲。
甚至……有點舍不得這十年間,與子昊在無數絕境中背靠背相互扶持、在隻有彼此才能理解的壓力下相互支撐、那種近乎與世隔絕的、深刻入骨的靈魂聯結。
地球的生活,必然意味著回歸複雜的社會網絡,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關係,將不得不重新放置回“同事”、“戰友”、“孩子父母”等眾多身份標簽之下,那種在星海間隻有彼此的唯一性,將被稀釋。
段子昊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微微側過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充滿了理解與一種同樣難以割舍的複雜情愫。
然後,他伸出手,不是禮節性的輕握,而是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緊緊地將她微涼的手包裹在自己溫暖而粗糙的掌心。
他的拇指,無意識地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這是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卻傳遞著千言萬語。
他也舍不得。舍不得這片無形戰場上培養出的、對自身力量與宇宙規則的絕對掌控感;舍不得這種目光所及便是星辰大海、心念所至便可引動秩序之力的無垠自由。
那片黑暗的真空,對他而言,早已不是虛無,而是充滿了力量、秘密與責任的廣闊疆域。
但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們的根,他們戰鬥的最終意義,他們之所以能獲得這份力量所要守護的核心,都在那顆被脆弱大氣層包裹著的、看似渺小卻承載了所有愛與羈絆的藍色星球上。
這份不舍,必須讓位於責任。
通訊在經過幾次嘗試和令人心焦的等待後,終於艱難地接通了。
信號並不穩定,偶爾會出現扭曲和延遲,顯然對方的通訊環境也處於高度緊張和監控之下。
屏幕上閃爍了幾下,最終穩定地出現了兩個他們思念了十年、既熟悉又因歲月侵蝕而顯得有些陌生的麵容——林浩天和蔣欣妍。
十年光陰,如同無情的雕刻師,在他們臉上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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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浩天,這位曾經銳氣逼人、仿佛永遠不知疲倦的硬漢,如今鬢角已然大片斑白,眼角的皺紋如同乾涸河床上的龜裂,深刻而清晰。
他那曾經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神,如今沉澱為深潭般的沉穩,但那潭水深處,卻潛藏著無法掩飾的疲憊與一種長期處於高壓下形成的凝重。
蔣欣妍,昔日那位靈動慧黠、仿佛總有無限精力的首席科學家,烏黑的長發中已然摻雜了刺眼的銀絲,歲月在她眼角刻下了細密的紋路,記錄下了無數個在實驗室和指揮中心通宵達旦、殫精竭慮的不眠之夜。
但她的目光,在經曆了風霜之後,反而變得更加清澈和堅定,隻是在看到段子昊和吳佑楠影像的瞬間,那強裝多年的鎮定外殼幾乎在瞬間碎裂,眼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淚水不受控製地盈滿了眼眶。
“子昊!佑楠!是你們……真的是你們!你們終於回來了!”
林浩天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那是一種長久以來緊繃的弦突然鬆弛下來的虛脫感,混合著巨大的、幾乎要衝破胸膛的喜悅,以及一種看到親人後、所有委屈和壓力終於可以暫時放下的複雜情緒。
他幾乎是貪婪地、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屏幕中的兩人,仿佛要確認這不是無數次絕望中產生的幻影,不是又一個醒來就會破碎的夢。
蔣欣妍更是瞬間用手捂住了嘴,肩膀微微聳動,淚水無聲地順著指縫滑落。
她努力地想對屏幕那邊的生死之交露出一個一如往昔的、帶著點俏皮的笑容,嘴角卻不受控製地向下彎,最終化為了一個混合著哭與笑的、極其複雜的表情:“十年……我們差點……差點就以為……”
她哽咽著,無法將那個最壞的猜測說出口,隻是用力地、一遍遍地點著頭,仿佛要將這十年積攢的所有擔憂、思念、以及此刻失而複得的狂喜,都通過這個動作傳遞過去。
站在他們身後的一些“昆侖”基地核心成員,也紛紛出現在鏡頭邊緣,每個人臉上都寫著激動與難以置信。
這跨越了十年生死、穿越了億萬星辰阻隔的重逢一幕,讓“希望號”艦橋上所有見證者都為之動容,許多共同經曆了這十年遠征的船員也忍不住偷偷抹去眼角的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