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初春的嫩芽,在冰冷的凍土上頑強探出頭來。
念歸與“虛無之潮”之間建立的情感連接日益穩固,那片混沌的微光對正麵情緒的回應也愈發清晰。
然而,念歸內心深處卻隱隱感到一種無形的屏障——無論她傳遞多少溫暖與故事,都仿佛隻是在安撫一個巨大創傷的表層,始終無法觸及那最深、最痛的根源。
這份焦灼,也通過“心錨”係統,清晰地傳遞到了“家園號”。
“它像是一個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的孩子,”吳佑楠憂心忡忡地比喻道,她的眉頭因擔憂而輕蹙,“我們能感覺到它的情緒在緩和,不再那麼冰冷刺骨,但它始終不肯向我們敞開最核心的傷口。不找到那個源頭,所有的安撫都可能是暫時的。”
憶唐調出長時間監測的數據圖譜,指著上麵一個始終被高強度能量屏障隔絕的區域:“媽的感覺是對的。所有正向的情感波動都停留在外圍區域,無法滲透到伊莎標記的那個‘起源奇點’附近。那裡就像有個情感黑洞,吞噬一切,卻拒絕交流。”
段子昊沉吟片刻,目光銳利如鷹:“是恐懼。它在害怕。”他想起戰場上那些受過嚴重心理創傷的士兵,他們同樣會將自己封閉起來,拒絕觸碰最痛苦的記憶。“它在害怕再次經曆那種……讓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痛苦。”
這個推斷讓艙內陷入沉默。
讓一個因為極致的痛苦而將自己冰封、甚至可能引發了宇宙級現象的存在,主動袒露傷疤,這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
“也許……”吳佑楠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溫柔,“也許它需要的,不是我們一再告訴它‘一切都會好起來’,而是……有人願意真正走進它的黑暗,陪它一起麵對那份恐懼,告訴它‘即使如此,你也不是孤獨的’。”
她抬起頭,看向丈夫和兒子,眼中閃爍著母性的勇敢與決絕:“我想再試一次。不是發射‘探針’,而是……讓我的一部分意識,更深入地連接過去,不是去治愈,隻是去……陪伴和傾聽。”
“不行!”段子昊和憶唐幾乎同時反對。
“媽,太危險了!”憶唐急聲道,“上次隻是短暫的接觸反饋,就讓您幾乎承受不住!主動將意識連接深入那種級彆的負麵情緒源頭,您的精神可能會被直接汙染甚至同化!”
“佑楠,我們不能失去你。”段子昊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他已經差點失去女兒,絕不能再讓妻子去冒這種風險。
吳佑楠卻異常平靜,她握住丈夫的手,又看向兒子,眼神清澈而堅定:“我知道危險。但我是母親,也是一個研究生命情感多年的學者。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深可見骨的傷口,如果不敢撕開腐肉,就永遠無法真正愈合。”
她頓了頓,繼續分析道:“念歸是橋梁,但她太年輕,她承載的已經夠多了。而我是她的母親,或許……也隻有母親這種身份所蘊含的無條件包容與承受力,才能嘗試去觸碰那份連宇宙都為之凍結的悲傷。”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不遠處,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無比清晰:“而且,子昊,憶唐,如果我們因為恐懼而止步不前,念歸可能永遠無法真正完成任務,她可能會被一直困在那裡,慢慢地被消耗……作為一個母親,我無法接受這樣的未來。為了女兒,也為了那個在黑暗中哭泣了億萬年的‘存在’,我必須嘗試。”
她的話語中沒有豪言壯語,隻有屬於妻子和母親的、最樸素也最強大的信念。
段子昊看著妻子眼中那熟悉的光芒——就像當年她不顧家人反對,毅然選擇研究冷門的生命情感科學時一樣;就像她決定生下念歸,即使明知可能麵臨諸多未知風險時一樣。他知道,他無法阻止她。
他沉默了許久,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將妻子的手攥得更緊,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全部傳遞過去:“好。但憶唐,設定最嚴格的安全閾值!一旦情況不對,立刻強製斷開連接!不惜一切代價!”
憶唐看著父母,看著他們眼中交織的擔憂、恐懼與不容動搖的決心,他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頭:“我明白!我會構建一個緩衝隔離層,儘可能過濾掉直接的精神衝擊。媽,您一定要記住,您的任務是‘錨點’,是讓其感受到陪伴,而不是去承擔其悲傷!”
準備工作在高度緊張中進行。憶唐優化了“心錨”係統的保護程序,吳佑楠則進行著深度的冥想,讓自己的意識狀態調整到最包容、最穩定的頻率。
當連接再次建立時,吳佑楠沒有像念歸那樣傳遞故事或情感。
她隻是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一縷意識,如同最輕柔的羽毛,沿著女兒開辟的路徑,向著那片被標記為絕對禁忌的黑暗核心,沉靜地飄去。
越靠近,那種冰冷、死寂、沉重的悲傷感就越發濃稠,幾乎要凝結她的思維。但她堅守著作為“傾聽者”和“陪伴者”的定位,不抗拒,不逃離,隻是如同一個沉默的容器,接納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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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意識,終於觸碰到了那片仿佛凝固了時間的悲傷之海的核心。
沒有畫麵,沒有聲音,隻有一種極致純粹的、被剝奪了一切的“失落感”。
然後,一個模糊的、破碎的、仿佛來自宇宙開端的“意念碎片”,如同深海氣泡般,在極致的寂靜中,緩緩上浮,觸碰到了她這縷外來卻充滿善意的意識——
不是語言,而是直接烙印在感知層麵的、一幅絕望的圖景:
……空了……
……全都……消失了……
……為什麼……隻剩下……我……
那並非對毀滅的描述,而是對“失去”本身最極致、最本初的恐懼與哀慟。
仿佛在某個不可知的遙遠過去,它所珍視的一切,它在乎的所有,在瞬間被徹底“剝奪”,隻剩下它自己,被遺棄在絕對的空無之中。
這空無並非它主動創造,而是它被迫承受的、無法理解的結局。
這“失去”的痛楚,如此純粹,如此絕對,以至於它無法理解,無法承受,最終,這龐大的、無法安放的悲傷本身,扭曲了現實,化作了吞噬一切的“虛無之潮”?
或許,這隻是一種無意識的、對“存在”本身的質疑和否定?
吳佑楠的意識在這份過於龐大的悲傷衝擊下劇烈顫抖,仿佛隨時會碎裂。
但她牢牢記住自己的使命,她沒有試圖去安慰,去解釋,她隻是用儘全部的力量,傳遞回去一個最簡單、也是最艱難的信息——
……我……在這裡……
……我……聽到了……
……你的……痛……
如同在無儘的黑暗中,點亮了一盞小小的、卻絕不熄滅的燈。
那凝固的悲傷之海,核心處,再次劇烈地“顫動”了一下!
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漣漪,而是一次清晰的、帶著某種難以置信情緒的震動!
仿佛一個早已習慣了絕對寂靜和黑暗的存在,第一次……真實地感知到了來自外界的、堅定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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