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如從謝家出來,一路眸光冷厲,陰森的眼神讓人遍體生寒。
回到書房,他一屁股砸在椅子上,摸出煙叼在嘴裡。綠蓉跟進屋,擱上煙灰缸,又斟了茶,他卻煩躁地揮揮手。綠蓉退出去後,他剛點燃煙,又狠狠摁進煙灰缸裡,咬牙罵道:“想離婚,做夢!”隨即揚聲吼道:“來人!”
“少爺,有何吩咐?”綠蓉推門進來。
“把梁五叫來,快!”
“少爺,是那個梁隊長嗎?”綠蓉怯生生問。
“來多久了,連這點事都記不住?”他怒斥道,“快去!”
綠蓉不敢耽擱,很快領來梁五。
“派幾個人,日夜盯著謝家,一隻螞蟻爬進去都要報給我!”
“少爺,這……那不是少奶奶的娘家嗎?”梁五微屈著身子,一臉不解。
他猛地拍向桌子:“讓你去就去,囉嗦什麼!”
“是!”梁五重應一聲轉身就走,剛到門口,正撞上推門而入的管家,也不及招呼,匆匆去了。
管家望著梁五的背影,又看向屋內——陳先如眉峰深鎖,臉色陰沉,指間夾著煙卻忘了抽,煙灰簌簌落在衣襟上。管家輕輕帶上門,他竟似未察覺,僵坐如雕塑。
管家瞥了眼煙灰缸裡被捏扁的半支煙,試探著開口:“少爺,聽旺樂說,您去少奶奶那裡了?”
陳先如半晌沒動,過了許久才伸手拾起煙缸裡的半截煙,點著了猛吸幾口,煙霧一團團彌散開來,像他心頭翻湧的戾氣。
“她要跟我離婚。”
管家垂著眼,在對麵恭敬站定,沒接話。
“這絕不是蘭?的本意,她不會這麼絕情。定是她那個留洋的姐姐搗鬼!”他把煙蒂往缸裡摁得死死的,“那女人從小就看我不順眼,我到底哪裡礙著她了?我現在才明白,這都是騙局——蘭?、她姐姐,還有那個張境途,串通好了拿離婚當幌子,方便他們私混,好雙宿雙飛!我們當初就不該妥協讓她搬出去!”聲調裡抖著抑製不住的顫栗。
管家依舊垂著眼,指尖下意識蜷了蜷,悄悄將衣袖往掌心攏得更緊。
“我把姿態放得夠低了,隻差給她跪下,她卻半分舊情不念。離婚?想得美!我陳先如的婚事,輪得到旁人說三道四?”他一拳砸在桌上,煙灰缸“哐當”跳了跳,煙灰灑了滿桌。
屋內靜了下來,隻有牆上掛鐘“嘀嗒”作響。管家輕咳兩聲,抬眼飛快掃了他一下,又垂下眸,不緊不慢道:“少爺去謝家會有這結果,其實不意外。”
“什麼?你說我是自討沒趣,活該?”他像被針紮似的,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
“少爺有錯在先。大小姐護妹心切,定會為少奶奶出頭,您受些冷遇也難免。”管家語氣平穩,“您不妨換位想想,若是您見自家妹妹受了委屈,能袖手旁觀嗎?”
“委屈?她當著我的麵跟男人眉來眼去,還把人家的衣服當寶貝似的藏著,我不也忍了?”
“這事老太太早私下為少奶奶澄清了。”管家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澄清?憑戀兒三言兩語就叫澄清?”他猛地站起來,在屋裡踱著圈,“張境途在宴會上看蘭?的眼神,那叫清白?一想起這個,我就恨得剜心!”
管家等他氣頭稍緩,才又開口:“方才我去了老太太那裡,她還問少奶奶何時回來。這院子一向是少奶奶當家,老太太才安心禮佛。您千萬彆驚動了老太太,有事咱們坐下慢慢想辦法。”
“慢慢想?我都快被人戳脊梁骨了,還能慢慢想?”他一屁股坐回原位,胸口劇烈起伏。
“少奶奶的品性您該信得過,錯的從來是少爺。”管家直視著他,眼底帶著幾分沉鬱,“您傷她太深——上次的誤會還沒解開,她前腳搬走,您後腳就讓親家老爺住進她親手打理的院子,換做是您,能回頭嗎?”
“我……我已經罵……”他一時語塞。
“您是訓了二姨太,但親家老爺還在西跨院住著,少奶奶回來,您讓她住哪裡?”
他忽然泄了氣,一拳砸在桌子上,悔道:“我當時隻想著一曼的爹住十天半月就走,現在想想,竟著了二姨太的道!”
“少奶奶心心念念盼著為陳家續香火,這是她多年的心病。若不是為了這個,她怎會許你再娶二房?她處處忍辱遷就,少爺以為家和萬事興是天上掉下來的?”
管家說這話時,袖擺下的凍瘡隱隱作痛——那是二姨太拉攏不成的磋磨:寒冬臘月讓他露天曬棉球,凍得指尖裂出血口子;逼他搬醃菜壇子反複清點,累得腰直不起來;還謊稱丟了玉簪,讓他在冰天雪地裡翻遍全院找了一天……
他垂著眼,心裡藏著難察的澀意:先前少奶奶在府裡,事事以“家和”為先,忍了二姨太多少挑釁,那時他隻當是正妻本分。直到自己遭了這番刁難,才真真懂了她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