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她煩躁不悅的時候，目光無意間掃向那間靜修房——忽然，門簾被人輕輕掀開，一道高挑身影走了出來。那姑娘穿了身淡藍色的衣裳，如初晴的天空。陳一曼看見她，心頭莫名一緊：這後院怎會有這樣一位陌生姑娘？看她動作不急不緩，連掀簾的姿勢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從容，不像是這院裡的丫鬟，自己初來乍到，實是頭一次見著。
她正琢磨著，那姑娘也抬眼望了過來，隨即，朝這邊緩步走來。
隨著身影越靠越近，陳一曼看得愈發分明：她生得極其標致，身形頎長，步履間帶著幾分從容與清雅，半點兒沒有府裡丫鬟的局促。一雙眸子烏亮如珠，眉間一顆小小黑痣，添了幾分靈動與脫俗——乍一看倒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平兒看見她，忙上前輕喚道：“念姝姐。”
念姝頷首笑了笑，徑直走到陳一曼麵前。她雖未見過這位新姨太，但那會兒戀兒來過，提過陳先如接了位姨太回府，此刻見眼前人衣著華貴，容顏嬌美，心已明了。她輕輕屈膝行禮，手指攏了攏素衣下擺，聲音清潤，落落大方：“念姝見過二姨太。”
陳一曼這才從失神中回神，眉梢微挑，帶著幾分探究：“念姝？”
一旁的平兒趕緊補話：“二姨太，這位是念姝姑娘，是老太太房裡的。”
陳一曼輕輕蹙了蹙眉，漫應了聲“哦”——原來這就是先如提過的念姝？沒料到一個丫頭竟生得這般模樣，先如日日在院裡打轉，怎會沒留意到她？陳一曼的酸意立即像細藤似的，纏上心口。
“二姨太若是無事，恕念姝失禮，”念姝低眸又施了一禮，“老太太正待用香，念姝得去取了。”
陳一曼揚了揚下巴，露出幾分當家主子的高傲：“去吧。”
看著念姝進了靜修房，陳一曼才轉頭問平兒：“她很少出這屋子？”
“是。”平兒點頭，“念姝自小跟著老太太，輕易不出門，陪著老太太修行。聽說老太太百年之後，她就要去出家的。”
“這話當真？”陳一曼放慢腳步，半信半疑。
“院裡人都這麼說！”平兒連忙應著，又引著她往彆處走，“二姨太這邊請，前頭還有好些好看的花呢。”
陳一曼一邊走，一邊若有所思地追問：“她沒有親人？”
“沒有。”平兒搖搖頭，“聽說老太太去廟裡進香時，在寺門外撿著她的，就一直養在身邊了。”
“狠心的爹娘，這麼標致的姑娘也舍得丟。”陳一曼心裡嘀咕，酸意沒散，猜疑又冒了頭——老太太遁入空門情有可原，可念姝這麼年輕，生得又美，怎會甘心守著青燈古佛？哪有人天生就愛出家的？這裡頭興許有什麼緣由。
她指了指路邊的花，又問：“這門前的花草，都是她栽的？”
“全是念姝姐打理的！”平兒語氣裡帶著幾分佩服，“她手巧得很，繡的帕子、荷包，老太太都常帶在身上。”
“這般標致又靈巧的人，誰見了不心動？”陳一曼心口一緊，念頭不受控地飄向陳先如，“我一個女人都覺得喜歡，何況是男人……莫不是先如他……”她猛地捏了捏扇子，暗罵自己胡思亂想——一個少奶奶已經夠讓她心煩，再添個念姝，她在陳家還怎麼立足？
正亂著心思，平兒忽然指著前頭：“二姨太，這是少奶奶院子的後門，從這月亮門穿過去，就是少奶奶和少爺的住處了。”
陳一曼抬眼，才發覺她們已走到個紅花綠葉簇擁的月亮門前，雕花門楣上還掛著叫不出來的鮮花，香氣撲鼻。
“原來西跨院和這花園是通著的。”她暗道。
正想著，就見戀兒從月亮門裡走出來，手裡拎著個竹花籃，想是要去采花裝點屋子。她抬眼撞見陳一曼，腳步猛地頓住，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先前謝蘭?特意告誡過她，要守禮數，家和萬事興，見了二姨太不可再怠慢。她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低眉道：“戀兒見過二姨太。”
陳一曼見著戀兒，心裡可樂夠嗆，正愁那會的惡氣找不到由頭發泄，這倒巧了。她揚著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厲色道：“見了我，為何不跪？”
戀兒握著花籃的手指猛地收緊——她怎會聽不出這是故意刁難？可骨子裡的倔勁上來，她咬了咬下唇，揚了揚頭，愣是沒屈膝。
“怎麼？給我下跪，委屈你了？”陳一曼往前踱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不高，卻帶著壓人的氣勢，“先前你對我那般怠慢，如今一句‘見過二姨太’就想算了？你家小姐教你的規矩，就是讓你這般看人下菜碟？”
平兒在旁看得心驚，想上前勸兩句，又怕引火燒身——二姨太正在氣頭上，戀兒又倔，自己插進去準沒好果子。她悄悄往後退了兩步，趁人沒留意，轉身往內院走去，她要從內院進入少奶奶的庭院搬救兵。
戀兒垂著頭，聲音裡帶著幾分不情願：“戀兒先前失禮，已在小姐麵前領了罰。二姨太若仍有氣，戀兒甘願受罰，隻是……”她頓了頓，抬眼迎上陳一曼的目光，“院裡的規矩，丫鬟見姨太隻需俯身行禮，並無下跪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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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矩？”陳一曼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突然抬腳跟，狠狠踹在戀兒攥著籃沿的手背上。竹籃“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到了我這兒，我的話就是規矩！你家小姐能護你一次，還能護你一世？”
戀兒手背又麻又疼，疼得她直咧嘴，再沒了先前的忍讓：“恕難從命。若二姨太無事，我告退！”
這話更點燃了陳一曼的火氣——她自小養尊處優，身邊人哪個不是唯唯諾諾？今日竟被一個丫鬟頂撞了兩次，這還是頭一遭！她臉色漲得通紅，像被人當麵潑了一盆滾燙的熱水，鳳眼圓瞪，聲音尖得像刮過竹篾：“一個臭丫頭也敢這般蠻橫！既然你主子沒教好你規矩，今日我就替她教教你！”說罷，她一大步上前，揚手就給了戀兒兩個響亮的耳光。
“啪！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靜謐的花園裡顯得格外刺耳。戀兒完全沒防備，臉頰瞬間火辣辣地疼。她慌忙捂住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偏要咬著唇不讓掉，可最後還是沒忍住，順著指縫淌了滿臉，像斷了線的珠子。
“給我跪下！”陳一曼厲聲喝道。
戀兒抬起頭，眼裡滿是倔強，瞪著陳一曼，一字一句道：“不跪，就是不跪！”
“臭丫頭還嘴硬，欠打！”陳一曼揚手又要打。
這回戀兒怎會再讓她得手？立刻往後跳開，怒目圓睜，像隻被逼急的貓：“你憑什麼打我？我尊稱你一聲二姨太，是看在姑爺和小姐的麵子！你一不是我主子，二不是我爹娘，三不是我恩人，憑什麼讓我跪、憑什麼打我？你再動手，我現在就去見老太太！這規矩是老太太定的，你打我，就是不把老太太放在眼裡！”
“你還敢胡說八道！”陳一曼氣得渾身發抖，“我打你還需要理由？”
“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清楚！”戀兒往前湊了一步，絲毫不怕，“姑爺最聽老太太的話，你敢違逆老太太的規矩，看姑爺到時候怎麼待你！你要是不信，儘管再打，我倒要看看，老太太會不會管！”
看著戀兒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陳一曼隻覺得氣血翻湧，險些暈過去——長這麼大，她還從沒遇過這般硬茬。她再次揚手，可還沒落下，就聽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來：“妹妹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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