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曼冷笑一聲，聲音陡然拔高：“從今日起，我與你們少奶奶，會重新立下家規。誰要是不服，要走要留，絕不強求。但留下的，就得守我的規矩！”
戀兒在底下聽著，隻覺得一股火從心口直躥到眉眼，燒得她眼前發漲。陳一曼這點心思，她早看得明明白白——又是收買人心又是立規矩，說白了就是想踩著小姐往上爬，把這院子當成她的地盤，把小姐和自己當成眼中釘！
她猛地轉頭看向謝蘭?，見自家小姐依舊端身正坐，眉眼間平靜得像一汪深水，半句辯解也無。戀兒的心疼得揪成一團，小姐定是忍著委屈呢，她性子溫吞，從不與人爭執，可也不能就這麼被人騎到頭上來！
一股血氣直撞腦門，戀兒攥緊了拳頭，指節捏得發白。小姐不吱聲，她不能不吱聲。今天就是拚著被發落，也不能讓二姨太這麼欺負人！她深吸一口氣，剛要往前站，卻被謝蘭?悄悄投來的一眼按住了——那眼神裡有安撫，也有不容置喙的沉靜。戀兒咬著牙把話咽回去，怒火卻在喉嚨口滾來滾去，燒得她眼眶都紅了。
戀兒被那一眼按住的勢頭剛歇了半分，耳邊又響起那句“守我的規矩”，心口的火又“騰”地竄了上來。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往前跨了一步，俯身時腰杆卻挺得筆直，聲音清亮：“二姨太恕罪，奴婢鬥膽問一句——”她目光轉向陳先如，“方才這話，姑爺允我們這些下人回話嗎？”
正端著茶盞的陳先如愣了愣，隨即頷首道：“有話便說，不必拘謹。”
得了這話，戀兒抬眼看向陳一曼，目光裡沒了半分怯意：“奴婢不敢冒犯二姨太，隻是想著，這家裡的規矩原是老太太定下的，姑爺也沒說要改。二姨太剛進門便要立新規，莫不是覺得老規矩不妥？還是說……覺得我們這些伺候老規矩的人，礙了您的眼？”
這話問得又快又急，像串珠子砸在地上，脆生生地響。陳一曼臉上的笑霎時僵住，眼底的狠厲幾乎要溢出來——臭丫頭，狗改不了吃屎，還敢當眾給她難堪！上次打得還是輕！
“放肆！”她猛地拍了下桌子，茶盞裡的水濺出幾滴，“一個下人也敢揣度主子的心思？我看你是真沒把尊卑放在眼裡！”
戀兒梗著脖子：“我隻是怕壞了‘尊卑’二字——若主位的人剛進門就想著改規矩，倒顯得我們這些底下人，連守舊規矩的本分都忘了，那不成了笑話。”
兩人目光在半空撞出火星，一場衝突，終究是按捺不住地爆發了。
戀兒這話像根針，精準刺破了陳一曼想借“立規矩”拿捏人的假麵。陳一曼臉色瞬間漲紅，猛地站起身，裙裾掃過桌角，帶倒了一個空茶碟，“哐當”一聲脆響在屋裡炸開。
“反了！真是反了！”她指著戀兒，聲音都在發顫，“一個下人也敢在我麵前搬弄是非？老太太定下的規矩又如何？規矩老舊了就得改難道有錯嗎？如今這院子裡，難道不該聽我與少奶奶的？”
她刻意把“少奶奶”三個字咬得極重，眼睛卻死死盯著謝蘭?，像是在逼她表態——你養的好丫鬟，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謝蘭?這時才緩緩抬眼，目光先落在氣鼓鼓的戀兒身上，那眼神裡既有責備，也有不易察覺的心疼。她又轉向盛怒的陳一曼，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寸感：“戀兒性子是急了些，衝撞了妹妹，是我沒教好。”說罷，她微微起身身，姿態恭順，卻不卑不亢，“我先替她給妹妹賠個不是。”
說罷，她話鋒一轉，語氣依舊柔和：“隻是，這院裡的規矩，是老太太定下的。老太太多是為了家裡和睦，輕易改不得。不如這樣，妹妹初來乍到，先歇些時日熟悉院裡的事，等過了正月，咱們姐妹再慢慢商量著添補些細則，妹妹看如何？”
這番話既給了陳一曼台階，又不動聲色地護了戀兒，還把立規矩的事往後推了——正月裡不宜生事，這是宅院裡默認的規矩，陳一曼縱有不滿，也挑不出錯處。
陳一曼攥緊了帕子，知道今天討不到更多便宜，隻能悻悻道：“既然姐姐這麼說，我就給了這個麵子。隻是這個丫頭……”
“戀兒今日失了分寸，我會罰她禁足三日，抄寫《女誡》警醒自己。”說罷，謝蘭?的目光看向下麵的仆眾們，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主母威嚴，“往後府裡的人，都得記著‘守禮’二字。”
下邊的人紛紛點頭。被點到名的戀兒，雖仍有委屈，卻明白小姐這是在護著她，隻能低下頭，悶悶地應了聲“是”。
陳先如一直沒作聲，隻默默皺著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目光在眼前幾人臉上轉來轉去。
他看著陳一曼句句帶刺，像隻豎起尖刺的刺蝟，明著立規矩，實則，不僅僅針對的是戀兒，更是想喧賓奪主。看著戀兒梗著脖子，眼裡的火幾乎要噴出來，那股護主的執拗藏都藏不住；又看著謝蘭?始終端坐著，平靜得像一潭深水，那種不動聲色的隱忍，讓他看了隱隱有些心疼。
屋裡的火藥味越來越濃，他喉結動了動，幾次想開口，終究還是按捺住了。他心裡清楚，這口中氣，他必須咽下去——一邊是恩人之女，又是自己的姨太，往後生意還要仰仗人家父親，話說重了，怕傷了情分；一邊是青梅竹馬的發妻，掌家理事從無差錯，若一味偏護，又寒了她的心。
二姨太來這半日，他是看明白了，這宅院裡的是非，從來不是劈頭蓋臉訓一頓就能了的。他得先看清這盤棋的路數，再輕輕落子，既要壓下眼下的火，又不能留下往後的禍根。
直到眼前的鬨劇在謝蘭?的左右周旋下接近了尾聲，他知道，時候到了，該一錘定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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