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站在那裡，他並不相信謝蘭?會是那樣的人，但是一曼確是吃了她送的蓮子羹，人證物證俱在，難道還有假嗎。
他無暇想那麼多，他擔心的是孩子，那是他生命的延續，是他在祖宗麵前交待的孝事。他急急地向東跨院走去，剛過了月亮門，就見旺兒正迎麵向這邊走來。
“少爺，二姨太並無大礙！”旺兒遠遠地喊道。
他忙加快腳步，近前問道：“張大夫來了？是張大夫說的嗎？”
“是。”
“小少爺也無事嗎？”他緊張地問。
旺兒點頭。陳先如呆滯的眼神猛的亮了起來，像蒙塵的鏡子突然被擦亮：“大夫還在吧？”
“在。”
他急匆匆跨入屋內，看到陳一曼躺在床上，沒有了那會的掙紮和痛苦，神情平靜。
“張大夫，到底怎麼回事？”他追問。
張大夫正開著藥方，看到陳先如進來，不緊不慢地說道：“少爺不要緊張，二姨太隻是吃壞了肚子，服了藥就好了。”
“真是謝天謝地！大夫，肚子裡的孩子”他要親自從張大夫口中得到驗證才會安心。
“少爺您放心，肚子裡的孩子平安無事。”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緊接著又問道：“張大夫，您可知二姨太她吃什麼了？”
“這就不能問我了，我也不是神仙。我也正尋思呢，剛才聽這位姑娘說，二姨太中午隻吃雞肉和蓮子羹，但是這兩樣東西不會引起腹瀉。銀耳紅棗蓮子羹有滋陰潤肺，補脾安神作用，對孕婦有益無害，雞肉雞湯也都是孕婦的補品”
“呀，大夫我想起來了，”平兒在一旁忽然打斷了大夫的話語，“二姨太吃李子了，一下子吃了四五個，是不是李子的事呢？”說著轉身拿過二姨太吃剩下的那半個李子給大夫看。
張大夫恍然大悟道：“這回找到原因了！二姨太吃了雞肉和李子，這兩個東西不能混淆吃，會導致痢疾。
陳先如的腦子嗡的一聲，像被烈火燎過，燒得他一陣眩暈，“張大夫，是真的嗎？蓮子羹無任何關係？”
“雞肉不可合葫、蒜、芥、李食。李子為熱性之物，具有生津利水、清肝滌熱、活血化瘀、益肝堅腎之功效：雞肉乃溫補之品，若將二者同食，會助火熱，對身體有損害，幸虧這碗蓮子羹，這倒緩解了拉痢疾的程度。”
真相如同一記悶雷，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開。
他呆立原地。
那些從他口中吐出的、如刀子般的話語——“你太陰毒了”、“你想害我無後”——此刻像回旋鏢一樣，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紮回他的胸口。他的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塊，疼得喘不過氣來。
往日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湧來：
她為他深夜縫製冬衣的身影；
她在他書房默默碾墨的溫柔；
她在他心灰意冷時的柔聲安慰；
－她在二姨太進門後的處處容忍。
她總是那樣溫婉、大度，將所有委屈都悄悄咽下，隻為守住這院子的安寧。
而他，卻在她最需要信任和依靠的時候，用最惡毒的語言將她推向深淵。
“我竟說出那樣的話……我竟如此傷她。”
這個念頭像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他要立刻衝到她麵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
他不顧床上的陳一曼，不顧正在開著藥方的張大夫，不顧屋裡其他人對他疑惑的目光，轉身跑了出去。
一路上，陳先如滿腦子都是謝蘭?淒淒楚楚、哀惋可憐的神態。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我真該死！蘭?，一定要原諒我！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
陳先如像中了魔般衝進西跨院，屋裡隻有獸形香爐上繾綣飛升的香氣，哪有謝蘭?的身影。
他又去了後花園，去了謝蘭?娘家的空宅子以及附近的街街巷巷，最後又去了謝蘭?二叔的店鋪以及二叔的家，均未尋到。
最後，他疲憊地回到了他和謝蘭?的西院，麵對著無聲、靜謐的家具，悔恨自責的淚水滾滾而下，他耳邊回蕩著謝蘭?痛苦的幽怨：難道我在你的眼中真的那麼的齷齪嗎？難道我們之間的愛經不住任何風吹草動嗎？難道所有的誓言都是一縷清風嗎？先如，難道我愛錯你了嗎？你太無情了！無情得讓我對你感到如此陌生……
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謝蘭?從陳家跑出來，不知去往哪裡，隻沿著這條繁華的巷子向東跑去。她隻想離開這個院子，越遠越好……秋風卷著落葉擦過腳邊，連同她的淚水飄落好遠好遠……
她也記不清這一路碰到了什麼人，路人目光是如何的詫異，身邊的車輛如何從她身邊飛馳而過，她又是如何從車下幾次險象環生，她全然不顧，隻聽到身後不斷傳來戀兒一聲聲的尖叫。她想，也許死了更好，會讓他後悔一輩子。
一路上她眼前不斷地浮現出陳先如的凶神惡煞，耳畔回想著他無情的話語，字字聲聲讓她痛不欲生。
“為何對我這般冷言相向，她人的挑唆竟這麼輕而易舉地失去了彼此的信任，從小的感情就這麼不堪一擊嗎？為何把我想得那麼卑鄙？我怎麼會做出那種泯滅良知的事情。先如，你是真的一時糊塗還是真的翻臉無情！”
她不知跑了多少條街，走了多少裡路，也不知到了哪裡，她累了，才發覺自己來到了一座橋上，環顧四周才記得，這座橋叫“鳳凰橋”，是城東的一座古老的橋，從前陳先如總牽著她的手過這橋，怕她被雨後滑溜的石板絆著；春日裡還會折了橋邊的桃花，插在她發間，笑說“我的蘭?比花嬌”，那時橋欄邊的笑聲能飄得很遠，連河水都像裹著暖意。
可如今她獨自扶著斑駁的橋欄，風卷著河麵的涼意撲在臉上，橋下鳳凰河靜靜淌著，還是從前的模樣，身邊卻沒了那個替她擋風寒的人。她望著這熟悉的一切，無聲的淚水再次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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