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曼垂著眼,心裡早把牙咬得咯吱響,滿腦子都是不服氣的念頭:一個臭老太太,有什麼資格訓我?我堂堂的一個揚州富家千金,下嫁給你們陳家,又給你們懷了陳家的種,不僅沒享到正房的尊榮,還要被這麼個守著禪房的老太太當眾數落,受這種窩囊氣!
可這些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壓了下去。她太明白陳先如的性子,他是孝子,自己要是敢辯一句、頂一句,老太太那邊先不說會不會更動怒,陳先如定會對她心生嫌隙。正房的位置還沒攥在手裡,她不能因一時之氣,把之前所有的委曲都賠進去。
於是她從軟榻上緩緩起身,一副低頭委屈的模樣,聲音帶著哭腔卻刻意放軟:“娘,兒媳知錯了,往後定守規矩,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她這麼說著,可垂在身側的手,卻悄悄攥了攥——今日這番訓誡,她記在心裡了。等將來她真成了陳家正房,讓她受辱的這些人彆想安生。
這時,管家上前催道:“太太,時辰到了,就等您示下了。”
老太太見陳一曼認錯態度好,語氣便緩和了些:“祭月是大事,彆失了規矩。你懷著身子,不用跟著忙前忙後,尋個清淨地方坐著就好,等下分了月餅,讓丫鬟給你送過去。”又轉頭對謝蘭?道:“蘭?,祭月的流程你熟,今日就辛苦你主持,務必周全些。”
謝蘭?屈膝應下:“娘放心,兒媳知道,定不會出岔子。”
陳一曼垂著眼沒說話,隻是扶著肚子的手又緊了緊——雖沒被直接趕回去,可老太太這話,明擺著是不讓她摻和祭月的事,把她摘了出去。
她心裡不甘,卻也隻能順著台階下,丫鬟扶著她坐在了一個角落裡。
院心的青磚地掃得乾乾淨淨,方桌擺在上首,供著月光娘娘的畫像,案上齊齊整整列著三樣供品:一盤剝好的石榴籽紅得透亮,一碟洗得發亮的冬棗,最中間是個描金的大月餅,餅皮上“月滿中秋”四個字印得清晰。燭火在風裡輕輕晃,把眾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謝蘭?穿著一身石青色繡暗紋的褙子,先淨了手,從丫鬟手裡接過三支香,彎腰點燃時動作穩得沒讓火星濺出一點。
她舉著香對月躬身,彎腰的角度恰到好處,嘴裡輕聲念著祈福的話,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讓周圍的人聽見:“願陳家順遂,老少平安,也願腹中孩兒康健。”念完,她把香插進香爐,又領著下人給月光娘娘磕了三個頭,每一下都莊重卻不拖遝。
陳一曼坐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一幕。丫鬟剛把分到的月餅遞到她手裡,她捏著餅皮沒動——那月餅比謝蘭?手裡的小了一圈,上麵也沒描金,隻簡單印了個桂花紋。風裡飄來院子裡的說話聲,她聽見管家笑著對謝蘭?說“少奶奶主持得周全”,又見陳先如站在老太太身邊,目光落在謝蘭?身上時帶著幾分讚許。
她咬了口月餅,甜得發膩,卻沒嘗出半分中秋的滋味,隻覺得手裡的餅越來越沉,連帶著心口也堵得慌。
不遠處的牆角,兩個丫鬟正偷偷分食剩下的冬棗,笑聲脆生生的,倒讓這滿院的規矩裡,多了點中秋該有的熱鬨。
老太太坐在主位上,看著謝蘭?有條不紊地指揮下人撤供品、分瓜果,指尖又撚起了佛珠,嘴角難得露出一點淺淡的笑意。
祭月結束,眾人月下閒談正暖,謝蘭?沒驚動旁人,悄悄起身離了座。她要回趟娘家,給逝去的爹娘上炷香,讓他們也聞聞這秋夜的桂香。主仆二人穿過熱鬨的院子,腳步聲被眾人的笑語蓋過。”
出了大門,夜風一下子涼了,謝蘭?攏了攏衣袖,朝著謝家那座空宅子走去。每年中秋,她和陳先如同行,今年院裡正熱鬨,她不想掃了興致,便隻帶著戀兒前往。
謝家與陳家相距極近,向西過一個路口便到。院落規模與陳家相同,朝向一致,朱紅大門的樣式也分毫不差;不同的是門麵粉漆已斑駁脫舊,好在院裡密密匝匝的薔薇與綠植垂映而出,倒讓這座老宅仍透著幾分生機。
推開院門,穿過垂花門進入庭院,隻見毛竹蒼翠聳立,階前草色蔥鬱,點點繁花掩映其間——這哪裡像無人居住的院落?分明還留著父母在世時的鮮活氣息,謝蘭?觸目思人,鼻尖微微發酸。
往後院去,供奉父母靈位的屋子收拾得乾淨。靈前月餅、水果擺得齊整,香灰尚溫,謝蘭?心裡一暖,猜定是陳先如吩咐人來上過香。主仆二人雙雙燃香,謝蘭?傷感漫上心頭。她的指尖輕輕撫了撫靈位邊緣的木紋,聲音壓得發顫:“‘爹娘,中秋安!’”她擦乾淚,轉身帶著戀兒合上房門走下石階,她們要儘快回去,免得院子裡的人瞧著她們不在,驚起慌亂。
恰好這時,月光驟然亮了起來,整個院子被照得清澈透明,亮如白晝。主仆二人剛從後院轉到內院,院外突然響起密集的槍聲,像排山倒海般震耳欲聾,戀兒嚇得尖叫一聲,一頭撲進謝蘭?懷裡。
二人還沒從驚愕中緩過神,一道人影已翻牆而入——動作輕得像淩空掠過的飛雁,沒等她們看清,那人已直撲而來。謝蘭?隻覺一陣風裹過,下一秒就被卷入懷中,一隻堅實有力的手從身後繞過,貼著她的耳畔、發際探過,嚴嚴實實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邊,戀兒的腰間已抵上一支泛著冷光的迷你手槍,低沉而帶著威懾力的聲音同時傳來:“彆動!我不傷害你們,彆出聲!”
主仆二人哪經過這種陣仗,雙雙嚇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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