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踩著積雪往後院趕，棉鞋碾過冰粒的聲響裡滿是焦灼，剛轉過抄手遊廊，便見念姝提著食盒從老太太院裡出來——他快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快跟我來，我有事對你說。”
臘月的荷花池結著厚厚的雪，寒風卷著雪沫子往人領子裡鑽。念姝見管家臉色煞白，嘴唇都在抖，忙問：“管家這是怎麼了？出了何事？”
“出大事了！”管家往四周掃了眼，壓著嗓子低吼，“少奶奶住醫院了！是被二少爺推倒的！動了胎氣，孩子沒保住，現在還在醫院昏迷著！更要命的是，二姨太讓狗子找了癩子，要去醫院綁戀兒，說除了戀兒，往後少奶奶就好對付了！”
“什麼？”念姝手裡的食盒“哐當”砸在冰麵上，裡頭的湯汁都濺了出來。她眼睛猛地紅了，眼淚“唰”地湧出來，攥著管家胳膊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少奶奶懷孕了？——二少爺怎麼敢動手？少奶奶平日裡待誰不是溫和體恤？就連下人們犯錯，她都舍不得重罰，他為何動手？”
她拭去淚水，聲音顫抖：“他們平時相處得那麼好，這……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讓他失去了理智吧？”
“還能是什麼？”管家歎了口氣，語氣裡滿是無奈，“昨晚他們從外麵回來，臉色就不對，少爺的心裡定是過不去，早上就鬨起來了。”接著管家便將旺兒講述倆人在車上的爭吵講給了念姝。
念姝除了震驚便是難過，暗罵少爺怎麼做出如此敗壞名聲的事，為了取悅日本人竟讓少奶奶陪跳舞，簡直是丟儘了家族的臉麵，更是把少奶奶的尊嚴踩在了腳底！
念姝的指尖攥得發白，指節泛出冷硬的青色，眼眶裡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砸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做……”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卻裹著難以抑製的憤怒與失望，“為了一時安穩，連最基本的底線都不要了嗎？”
念姝望著結冰的荷花池，又想起二姨太的事，語氣凝得發沉：“少奶奶還在鬼門關外熬著，二姨太倒好，不想著幫襯，反倒背後捅刀子！這陰謀絕不能讓她得逞！”
“這事不能讓二姨太知道，她定然會懷疑平兒，不僅會處罰她，往後咱們再想從那屋探消息，就再沒機會了！”
念姝點頭：“管家，雖然我心裡有了主意，但這不是件小事，你我都定奪不了，還得驚動老太太。你隨我進去，讓老太太拿主意。”
禪房裡的檀香混著雪後寒氣，顯得格外清寂。念姝撩開厚重的棉簾時，管家也跟進來，老太太正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對著佛龕，腕間的念珠轉得沉穩。可當念姝講了“少奶奶懷了孕，被二少爺推倒動了胎氣，孩子沒了”這句話落地，老太太的念珠“嘩啦”一聲散在青磚上，顆顆圓潤的菩提子滾得滿地都是。
她猛地抬頭，平日裡總是慈和的眼底像燃了火，皺紋深刻的臉繃得發緊，聲音抖得不成樣：“你說什麼？我的孫兒……還沒出生就沒了？！”她撐著案幾想要起身，卻因氣極腿軟，重重跌回蒲團上，枯瘦的手攥著桌布，指節泛出青白，“那個孽障！我日日教他待人要仁、處事要穩，他竟敢對懷著我陳家骨肉的媳婦動手！這是作的什麼孽啊！”
念姝忙上前扶她，卻被老太太一把揮開。老太太望著佛龕上的佛像，眼眶通紅，聲音裡滿是痛心疾首：“我陳家積德行善這麼多年，怎麼養出這麼個糊塗東西！他可知一條人命、一個嫡孫，是多少香火都換不回的？！”
不等念姝勸，她又聽見“二姨太讓狗子找了癩子，要去醫院綁戀兒”，胸口猛地一悶，捂著心口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瞬間發白。“好……好一個蛇蠍心腸的婦人！”老太太咳得眼淚都出來了，語氣卻冷得像冰，“我留她在府裡，是念她身懷有子，她爹對先如有恩，她倒好，屢次亂了家規，還想傷人性命！若我不狠狠懲處她，何以護院裡人周全！”
管家立即上前：“太太，您先息怒！現在還不能驚動二姨太——平兒還在她屋裡當眼線，若是讓她察覺咱們知道了，平兒定會遭殃，往後再想探她的動靜，就再沒機會了！”
念姝忙上前遞給老太太一杯茶，讓她壓火。
老太太被氣得身子微顫，喝了口茶，強行緩了緩氣，眼中的怒火漸漸壓成了冷厲的算計：“你說得對，不能打草驚蛇。要斷她的爪牙，得先從那個癩子下手。”她看向管家，“立刻讓派個機靈的護院，去打聽癩子的底細——他是什麼人，跟狗子怎麼勾搭上的，有沒有什麼把柄攥在手裡，半個時辰內，我要知道結果！”
管家應聲正要走，又被老太太叫住：“讓護院多帶些銀元，跟街頭的小販、賭坊的夥計好好打聽，彆露了咱們的身份。”
“等等！”念姝從袖袋裡掏出個平安符，塞給管家，“看到戀兒把這個給她，就說我求來保平安的。她心思細，見了這個，也能多幾分警惕。”
管家接過平安符，緊緊攥在手裡，轉身走了出去。
禪房裡的檀香似也跟著老太太的心神亂了，煙氣繞著佛龕飄得急。
她重新拾起散落的念珠，指尖卻總捏不穩，顆顆菩提子在掌心滑來滑去，映著她眼底的焦灼。念姝站在一旁，見老太太頻頻望向窗外積雪的竹影，便上前輕聲安慰道：“老太太，護院機靈，定能儘快帶回消息。您彆急。”
老太太沉默半晌，忽然抬眼，眸子裡閃過一絲亮光：“念姝，你去東跨院走一趟？你就說，二少爺常來東跨院，院裡人早有閒話。老太太讓我來提一句‘府裡規矩’——既不讓她起疑，也算敲敲她——就說‘我念她懷著身子，怕勞累，往後二少爺若沒事，少來這邊走動，免得外人看了說咱們陳家沒規矩，亂了叔嫂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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