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北方的天氣惡劣得很，揚州的也是十分的濕冷，即使沒有北方的大雪翻飛，寒風怒吼，但也是冷得令人瑟縮不安。
陳萬富的府中，秋桐蜷縮在仆婢室裡，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即使是清晨的時光，屋裡也顯得黑漆森冷。她左邊的一張木板床上睡著一個四十歲光景服侍大姨太的李媽，從她高掩的棉被中陸續地發出粗促的鼾聲；右邊同樣的木板床上，睡著一位與秋桐略小些的年輕婢女，身上壓著厚重的棉被，隻露出一頭亂發和一小半邊臉她們都是值夜班的，剛躺下沒多久，呼吸裡還帶著熬夜的疲憊。
秋桐躺在她們中間兩眼望著窗欞出神。每日她都會辛苦一整天，等大姨太和老爺睡了後，她才暫時恢複自由之身，以及早晨這段時光，她很享受這種難得的“清閒”沒有人來打擾的時光，也聽不到終日在耳邊響著的命令聲音和看到蔑視的目光，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放鬆自已，天馬行空的思索，回想，甚至是幻想。
“我在這兒，竟已過了七年了。”這個念頭像根細針，近日總在她心頭紮著，“馬上，就滿八個年頭了。”
七年，多漫長的一段日子啊。秋桐常常想不通，自己是怎麼挨過來的。那些年裡，眼淚流了不知多少，巴掌和棍子也挨了不知多少，更彆提那些明裡暗裡的汙辱——說她“心比天高”，說她“想攀高枝”。她閉了閉眼，過往的事又清晰地浮上來：母親生她時難產走了，她連母親的模樣都沒見過，隻聽爹說，她長得跟母親一樣俊。七歲那年，爹染上了賭博，不到一年就輸光了草房和田地，還借了高利貸；八歲那年，爹把她賣到陳府，從此沒了音訊——她總偷偷想，爹大抵是被高利貸的人殺了，不然怎會連一句牽掛都沒有？
剛進陳府時，她做事勤快利落，模樣又周正，得了大姨太和老爺的幾分喜愛。大姨太甚至想把她許給大少爺做偏房，十一歲那年還特意把她分到大少爺房裡當差。可大少爺品行極差，整日逛窯子、打麻將，遊手好閒；秋桐雖不情願，卻也盼著做偏房能穿綢緞、吃點心，不用再看人臉色。沒成想，老爺又為大少爺定了親——屠夫的閨女，滿臉橫肉還懂拳腳，專管大少爺。自那以後，大少爺再不敢提納妾，秋桐反倒成了他受氣時的出氣筒，打罵成了家常便飯。直到後來大姨太大發慈悲，才把她從大少爺房裡要了回來。
可就算日子再苦，秋桐心裡總憋著一股“想逃”的渴望。尤其是見到陳先如後，這渴望更烈了——他的俊氣、儒雅，哪怕一個眉眼、一個微笑，都讓她心跳加速。她也看得出，陳先如看她的目光會多停幾秒。可世事無常，陳先如最終帶著小姐離開了，至今已有半年。她時常忍不住念他的名字，甚至幻想：若是小姐待見她，讓她做陪嫁丫頭，就能天天見到陳先如，嗅著他路過時的氣息……可現實總冷冰冰的，連這點希望都不肯給她。
“難道這就是命嗎？”她悲苦地想著，周圍的黑暗仿佛更濃了，連窗紙透進的光都弱了幾分。這時，左邊床上的李媽翻了個身，鼾聲又驚天動地地響了起來。秋桐沒法再想下去，看看天色，知道不能再歇了——得趕緊起來服侍老爺和大姨太穿衣、用餐，再送老爺出門。
這一忙，就到了巳時。秋桐累得腰酸背痛，獨自溜到花園假山後的亭子裡坐下。這亭子她熟——上次小姐和陳先如就在這兒喝茶，甚至借著假山的遮擋擁抱親吻。
她當時撞見那一幕，心莫名痛了好久；如今她坐的石凳，正是陳先如當時坐過的。她伸手摸了摸石凳，指尖傳來的涼意，倒讓她混亂的心稍稍靜了些。
“秋桐，明個老爺要宴請賓客，你還在這裡發什麼呆，還不去幫個手？”秋桐正想著心事，就聽到身後尖聲細語。
她回過頭來，見小翠站在亭下的石階上，正沒好眼地斜睨著她。
“喲，我當是哪家的主子在發威呢？原來是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翠兒啊！”秋桐唇間似笑非笑，眼中帶著厭惡。
小翠翻了她一眼：“我沒有閒情與你鬥嘴，還不快去，偷什麼懶。”
秋桐撲哧一聲笑了：“真是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狗，我就納悶了，主子已走了，怎麼這條狗還在仗勢地吠叫令人生厭呢。”
“你在說誰？”
“這裡好像隻有我們倆個吧，還能有誰呢，我來瞧瞧。”秋桐從亭間站起來，故意東尋西搜了一遍，然後掩嘴咯咯笑個不停。
“你越來越不像話了，連小姐你都敢罵。等我看到小姐非要讓小姐扒了你的皮。”小翠怒指著她。
“小姐有了如意的郎君了，一年半載也不會回來一次，還不如你現在就去回了老爺和姨太太，讓老爺和姨太太扒了我的皮不更痛快。”秋桐站在亭子間笑望著小翠。
“我告訴你，彆以為大少爺護著你，你就了不起，誰不曉得你們之間乾的那些不要臉的勾當。哼，就快了，再也不用看到你這副浪樣子。”小翠恨恨地罵道。
秋桐立即收住笑，警覺地問道：“什麼就快了？”
小翠冷哼一聲，得意地笑道：“告訴你也無妨。過些日子，老爺就要帶我去小姐那了，就再也不回來了，免得看你這副妖裡妖氣的樣子，讓我惡心！”
“你要去當陪嫁丫頭了？”秋桐心裡一驚，急急地走到亭子的邊緣，與小翠的視線略成俯視角。
“是又怎樣？這樣你就可以和大少爺無所顧忌了。”
“小紅不是跟了去了嗎,你還去做什麼？”秋桐追問。
這時候的小翠話也多了起來，得意道：“那小紅像個木頭，到那兒能做什麼？若不是當初我病了怎麼會輪到她。”
“二位妹妹在吵什麼？大長遠的我就聽到了，誰要去當陪嫁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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