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時,陳萬富對陳先如榮登會長之位大加讚賞,拍著胸脯說要鼎力支持。這話落進陳先如耳裡,比桌上的烈酒更燒心——自他當上這會長,除了陳一曼,這是頭回有人把“肯定”說得如此擲地有聲。他眼眶微微發熱,端杯的手都帶了點抖,接連灌了好幾杯,隻覺得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喝到酣暢絕不罷休。
陳萬富看姑爺這模樣,心裡頭也美得發脹。自家姑爺成了會長,走到哪兒都有人高看一眼,他這張老臉也跟著發光,索性放開了量,杯盞相撞間笑聲不斷,竟也顯出幾分“量如江海”的豪氣。
酒過三巡,陳先如臉頰酡紅,眼底卻亮得很,他朝陳萬富欠了欠身,聲音裡裹著酒氣,卻透著十二分認真:“爹,您剛才誇我這會長當得好,其實我心裡清楚,這位置能坐穩,一半的分量得記在您身上。”
陳萬富正夾著塊油亮的扣肉,聞言手一頓,挑眉看向他:“哦?這話怎麼說?”
“日本人那邊盯得緊,”陳先如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低了些,酒氣混著坦誠漫出來,“他們明著是看重我,實則是摸清了您在鹽上的根基。鳳城這地界,鹽脈連著民生,更連著他們想攥在手裡的利。您經營這麼多年,名聲在外,他們總得掂量著三分,我這個會長,才算少了些明槍暗箭。”
陳萬富端起酒杯與他“當”地一碰,酒液晃出些微漣漪,嘴角勾著笑:“哦?他們倒是精明。揚州離鳳城千裡迢迢,竟把我這點老底摸得門兒清。不過話說回來,先如,這有什麼不好?”他夾起扣肉丟進嘴裡,嚼得油香四溢,“我經營這些年,圖的不就是個‘分量’?如今這分量能讓你在日本人跟前站穩腳,那才叫用對了地方。”
陳先如眉頭微蹙,指尖在杯沿摩挲著:“可我總覺得……他們是衝著鹽來的。”
“衝著鹽來才好啊。”陳萬富放下筷子,用帕子慢悠悠擦著手,眼底精光一閃,“鹽是什麼?是錢,是勢,是他們想在這地界紮穩根,就繞不開的東西。他們看重我,你才能借著這層看重混得開;你混得開,咱們手裡的鹽才更金貴。”他身子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爹支持你做這個會長,不光是為了你,更是為了咱們‘陳家’的鹽。他們要是真識相,往後的好處,少不了咱們的。”
“咱們陳家的鹽……”陳先如喃喃重複著,心頭一熱。這話像顆定心丸,讓他徹底鬆了勁——原來在嶽父眼裡,他早就是陳家的人了。
陳萬富看他眼眶發紅,心裡暗笑,麵上卻堆著慈藹,端起酒杯朝他舉了舉:“女婿就是半個兒,你姓陳,我也姓陳,將來爹的產業,自然都是你的。”
說完,他呷了口酒,忽然笑出聲:“放心,真要是他們動了歪心思,爹手裡也不是沒底牌。但眼下,先把這‘麵子’做足了。說不定過幾天,他們就得親自來找我這‘老鹽商’聊聊呢?”
這話聽著像句玩笑,陳先如卻沒來由地打了個寒噤,手裡的酒杯晃了晃,酒液濺在衣襟上都沒察覺。
他不想讓陳萬富與日本人打交道,日本人分明是披著人皮的餓狼。從上次的宴會那天起,他對這些人的“好感”就碎成了渣,可身不由己啊——這會長的位置坐上去了,就像騎上了老虎背,想下來?難。
“爹……”他張了張嘴,想說日本人狡猾得很,彆掉以輕心,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嶽父眼裡的算計明晃晃的,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亂世裡誰不想撈點實在的?鹽能生利,日本人手裡有權,這兩樣攪在一起,是禍是福?他心裡沒底,隻覺得後頸一陣陣發寒。
陳萬富看他臉色發白,倒笑了:“怎麼?怕了?”
“不是怕,”陳先如捏緊了酒杯,指節泛白,“隻是……擔憂爹,真要跟他們打交道,得多個心眼。”
“放心。”陳萬富呷了口酒,語氣漫不經心,“生意人嘛,笑臉對著就是,心裡的秤得端平。他們要鹽,咱們要利,各取所需罷了。”
陳先如沒再說話,低頭盯著杯底的殘酒。各取所需?他總覺得,這些日本人想要的,恐怕不止是鹽那麼簡單。這麼長時間與他們打交道,更清楚他們的性子,他們在中國的土地上不僅僅是“取”,更是“搶”。可事到如今,他除了跟著嶽父走下去,還有彆的路嗎?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沙沙”掠過窗欞,像是有什麼東西,正順著鹽道的方向,悄無聲息地往陳家這邊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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