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城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鄴城,如同一道無聲的霹靂,落在了程昱的案頭。
程昱閱罷,枯瘦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近乎冷酷的決斷。他即刻召來陳暮,將曹操的手令遞給他。
“明遠,時機已至。”程昱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司空有令,查抄甄府,羈押甄宓,肅清其黨。你親自帶人去辦,要快,要淨,不得走漏風聲,亦不可引起過大騷動。”
陳暮接過手令,指尖觸及那冰涼的絹布,心中微微一沉。儘管早已預料到這一刻,但當真要麵對時,一股複雜的情緒仍難以抑製地湧上心頭。那不僅僅是對一個潛在對手的清算,更是對一個被時代洪流裹挾、命運多舛的女子的終結。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雜念壓下,肅然應道:“暮,領命。”
沒有多餘的動員,早已待命的“暗戟”與州府精銳衛隊,在陳暮的親自率領下,如同暗夜中湧出的潮水,無聲而迅速地將甄府再次包圍。這一次,不再是圍而不攻。
“奉司空令,查抄甄府!所有人等,原地跪伏,違令者,以叛逆論處!”陳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下清晰地傳開,帶著官府的冰冷與權威。
沉重的府門被強行撞開,甲士如狼似虎般湧入。府內瞬間炸開了鍋,驚呼聲、哭喊聲、奔跑聲響成一片,但很快便在雪亮的刀鋒和嚴厲的嗬斥下,化為了絕望的啜泣和恐懼的顫抖。
陳暮沒有理會前院的混亂,徑直穿過庭院,走向甄宓所居的內院繡樓,以及那座隱藏著黑石雕像的小佛堂。
繡樓內,甄宓並未安寢。她穿著一身素白的中衣,披散著長發,靜靜地坐在妝台前,銅鏡中映出她蒼白而平靜的容顏,仿佛早已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和甲胄鏗鏘聲,她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起。
幾名侍女試圖阻攔,被兵士毫不客氣地推開。
陳暮走入房內,看著鏡中那張絕美卻毫無生氣的臉,沉默片刻,開口道:“甄夫人,奉司空之命,請您移駕。”
甄宓緩緩轉過頭,目光空洞地落在陳暮身上,嘴角竟扯出一抹極淡、極虛幻的笑意:“終於……還是來了。”她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陳曹屬,辛苦了。”
她沒有反抗,也沒有質問,隻是緩緩站起身,任由兩名上前的中年仆婦程昱特意安排,以免唐突)為她披上一件外袍。
“帶去西院廂房,嚴加看管,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陳暮吩咐道。
待甄宓被帶走後,陳暮轉向那座佛堂。推開門,一股濃鬱的檀香味撲麵而來。佛堂內燈火長明,正中的供桌上,那尊尺餘高的黑石雕像在跳躍的燭光下顯得格外幽深、詭異。雕像的形態確實非佛非道,線條古樸粗獷,透著一股原始的、神秘的力量感。
陳暮走近,仔細端詳。這就是讓甄宓寄托了無數憂思、甚至可能與袁氏複辟執念相關聯的圖騰嗎?他注意到,供桌的香爐下,似乎壓著幾頁絹帛。
他小心地抽出絹帛,展開。上麵是甄宓那娟秀而略顯淩亂的筆跡,並非信件,而像是一些斷續的日記或是禱詞:
“……黑石冥冥,可通幽否?袁郎魂兮,歸來視之……鄴城非我鄉,中山亦如夢……”
“……鵠兒執拗,如撲火之蛾,吾知其不可為,然血脈相連,豈能坐視……”
“……此身已汙,此心已枯,唯望黑石護佑,留袁氏一縷血脈,於九泉之下,無愧見舅姑指袁紹夫婦)……”
“……今日之果,昔日之因。悔乎?怨乎?皆空矣……”
字裡行間,充滿了對一個時代逝去的哀悼,對家族命運的無奈,對沮鵠行為的憂慮乃至不認同,以及一種深切的、無法排解的絕望和宿命感。
陳暮默默將絹帛收起。這一刻,他仿佛穿透了層層迷霧,看到了一個被家族、婚姻、亂世牢牢束縛的靈魂,她的掙紮,她的堅持,乃至她的“陰謀”,都帶著濃重的悲劇色彩。
與此同時,對甄府的搜檢全麵展開。
在甄宓一名貼身嬤嬤的房間暗格裡,搜出了少量未曾來得及銷毀的、與沮鵠往來通信的草稿,內容多涉及財物輸送和打探消息。
在庫房深處,發現了部分違禁的兵器甲胄,數量不多,但足以坐實其“圖謀不軌”的罪名。
府中管事、仆役被分開審訊,在嚴厲的拷問或威懾)下,又陸續挖出了幾條潛伏較深的暗線,包括那名曾與胡商接頭的嬤嬤早已“病故”),以及負責利用汙物車傳遞消息的粗使下人。
整個甄府,如同一棵被刨出根須的大樹,其隱藏在地下的、盤根錯節的脈絡,被一點點剝離出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程昱坐鎮州府,聽著陳暮一條條回報的進展,麵無表情,隻是偶爾下達幾句補充指令。他的手段老辣而徹底,不僅要清除甄府本身的威脅,更要借此機會,震懾鄴城乃至河北所有可能心懷異誌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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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鄴城甄府陷入末路之時,北方的捷報再次傳來。
張遼率領的精騎,在野狐嶺擒獲沮鵠後,並未停歇,繼續向北掃蕩。憑借其強大的機動性和打擊力,連續擊潰了三股規模較大的烏桓部落和袁氏殘部聯軍,斬首數千,俘虜無算,繳獲牛羊馬匹數以萬計。殘餘敵人聞風喪膽,紛紛遠遁塞外深處,短時間內再難組織起有效的侵襲。
袁熙、袁尚在遼西聞訊,知事不可為,在公孫康態度日益曖昧的逼迫下,不得不放棄據點,帶著少數親信,倉皇逃往更北方的蠻荒之地,自此,曆史上再無確切記載。
張遼的勝利,徹底肅清了幽州北部的邊患,為曹操穩定河北、進而南下圖謀,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捷報傳回,薊城歡騰,曹操大喜,對張遼等將士厚加賞賜。
塵埃,似乎暫時落定。
沮鵠被囚,等待他的將是嚴厲的審判和公開的處決,以儆效尤。
甄宓被秘密羈押於彆處,她的命運已然注定,無聲無息,仿佛從未在這鄴城存在過。
甄府被查抄,相關黨羽被清算,府邸封存,曾經的繁華與秘密,都化為了過往雲煙。
北疆烽火暫熄,幽州迎來了久違的平靜。
陳暮站在州府的回廊下,手中握著那方黑色砥石。經曆了鄴城這一連串的暗戰與清洗,石頭表麵似乎更顯溫潤,但其內裡的堅硬,絲毫未改。
他除去了一個心腹之患,協助穩定了後方,按理應當感到輕鬆。然而,他心中卻並無太多喜悅,反而充滿了複雜的思緒。郭嘉的早逝,荀彧的困頓,甄宓的悲劇,沮鵠的瘋狂,還有那些在權力傾軋中無聲湮滅的生命……這一切,都讓他對這個世界,對“砥石”所承載的重量,有了更深的理解。
它承載的不僅是職責與功業,更有這亂世之中的無奈、悲歡與人性的幽暗。磨礪它的,不僅是明槍暗箭,更是這紛繁複雜的世情與人心。
他將砥石舉到眼前,對著光。石頭上那些細微的、曆經衝刷的痕跡,在陽光下清晰可見。每一道痕跡,都是一段過往,一次承重。
北望,幽燕之地血火暫熄。
南顧,許都之方向有暗雲。
腳下的路,還很長。
陳暮收起砥石,目光恢複了一貫的沉靜與堅定。無論前路還有多少風雨,他這塊“砥石”,都將繼續承風前行,磨礪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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