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羽扇輕搖,但頻率遠不如平日從容,他沉聲道:“主公,沙羨已失,糧草被焚,雲長在江陵城下,軍心必然動搖,強攻已不可為。為今之計,當立刻下令雲長撤軍!”
“撤軍?”劉備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數月心血,付諸東流……”
“主公!”諸葛亮語氣加重,“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江陵急切難下,若等張遼窺得我軍虛實,出城反擊,或陳暮自北麵派兵夾擊,雲長危矣!當速退保鄂縣、夏口,依托殘存的沙羨城壘,重整防線,堅壁清野!同時,”他頓了頓,目光堅定,“亮當親筆修書與孫權,陳明唇亡齒寒之理!我若覆滅,荊州儘歸陳暮,下一步,江東何以獨安?懇請其務必加大支援力度,無論是兵是糧,助我度過此難關!”
關羽的驕傲,劉備的基業,此刻都不得不向殘酷的現實低頭。劉備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翻騰的氣血,他知道,孔明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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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依軍師之言……速傳令雲長,撤軍……退保江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帶著血和淚。
他又看向諸葛亮,眼中帶著最後一絲期望:“與江東的交涉,就有勞軍師了。”
諸葛亮鄭重一揖:“亮,必竭儘全力!”
然而,無論是周瑜的冷靜調整,還是諸葛亮的竭力周旋,都無法立刻改變一個事實:經此一役,孫劉聯盟在荊州戰場上的攻勢已被徹底挫敗,主動權,正悄然向那位坐鎮襄陽的鎮南將軍手中轉移。
襄陽的捷報和請援文書,幾乎同時送達了許都丞相府。
曹操仔細閱讀著陳暮言辭恭謹、敘事詳儘的表文,臉上看不出喜怒。他放下絹帛,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下方,程昱、賈詡、劉曄等心腹謀士垂手而立,靜待他的決斷。
“諸公,如何看待明遠此戰,以及……這份奏表?”曹操緩緩開口,聲音平澹,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程昱率先出列,他性格剛戾,直言不諱:“丞相,陳明遠此戰,確實打得漂亮。黃忠奇襲,堪稱經典,一舉扭轉荊南戰局,足見其用人得當,膽略過人。然,正因其能,更需警惕。此戰之後,陳暮在荊州威望更上一層樓,黃忠等荊州本土將領對其必更加歸心。長此以往,荊襄之地,恐隻知有陳使君,而不知有丞相矣!”
他頓了頓,繼續道:“其請援文書,言及損失慘重,固然是實情,但也不無誇大、哭窮之嫌。臣建議,朝廷可予以封賞,安其心,但援軍物資,需謹慎。或可借此機會,選派得力乾將,率一部精兵‘助守’襄陽,或劃分其部分郡縣,由朝廷直派太守,以分其權,製其勢。”
賈詡則顯得更為老謀深算,他微微躬身,聲音平緩:“程仲德之言,老成謀國。然,操之過急,恐生變故。眼下孫劉雖暫退,但其根基未損,尤其是周瑜,乃世之梟雄,必不甘心失敗。若此刻對陳暮逼迫過甚,使其心生怨望,甚至……與孫劉暗通款曲,則大勢去矣。老臣以為,當以安撫、籠絡為主,使其甘為朝廷鷹犬,掃平東南。待天下大定,再行區處不遲。”
劉曄也補充道:“文和先生所言甚是。陳明遠非一般守成之吏,其能聚人,能打仗,逼反他,代價太大。不若順水推舟,厚加賞賜,滿足其部分請求,示之以恩。同時,可密令宛城夏侯伯仁夏侯尚)將軍,加強對襄陽方向的監視,並廣布耳目,探聽荊州虛實。如此,既用之,亦防之,方為萬全。”
曹操靜靜地聽著,目光深邃。謀士們的意見,正反兩方麵都考慮到了。他心中亦是波瀾起伏。陳暮的才能,他從未懷疑,甚至頗為欣賞。但欣賞之餘,是日益加深的忌憚。這個年輕人成長得太快了,快到他有些措手不及。昔日那個在兗州、徐州需要他庇護的謀士,如今已成了一方諸侯,手握重兵,能與他最大的敵人周瑜、劉備抗衡而不落下風。
功高震主,尾大不掉。這是曆代雄主都無法回避的難題。
良久,曹操終於做出了決斷,他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果決:
“明遠立此大功,不可不賞。傳旨:晉鎮南將軍陳暮為前將軍,假節鉞,增食邑五百戶,賜金百斤,錦千匹。黃忠晉討逆將軍,封關內侯,賞賜同前。其餘將士,依功論賞,由荊州自行擬定,報朝廷核準。”
這是一個極其厚重的封賞,前將軍位高權重,假節鉞更是賦予了陳暮極大的臨機決斷之權。這既是曹操的氣度,也是他的手段——用極高的名位,暫時穩住這頭日漸成長的猛虎。
“至於其請援……”曹操略一沉吟,“準其所請一半。撥付糧草二十萬斛,軍械若乾。另,從汝南大營調撥精銳步卒五千,由騎都尉呂貢率領,前往襄陽聽候調遣。”
這呂貢,乃是曹操親信呂虔之族弟,忠誠可靠。這五千兵馬,既是援軍,也是一步暗棋。
最後,曹操看向一直侍立在旁的曹丕,沉聲道:“丕兒,替為父擬一道密令,送往宛城,交與夏侯尚。”
“是,父親。”曹丕躬身應命。
密令的內容,無人得知,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必然是對陳暮更深一層的防範與製衡。
當朝廷的封賞旨意和援軍、物資即將出發的消息傳回襄陽時,陳暮恭敬地接旨,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感激。然而,在他轉身的刹那,眼神深處卻是一片了然與冷澈。
恩威並施,分權製衡。丞相的手段,他再熟悉不過了。
數日後,黃忠率領鷹揚營主力,押解著少量俘虜和繳獲的軍械,凱旋而歸。
陳暮親自率領襄陽文武官員,出城十裡相迎。旌旗招展,鼓樂喧天,場麵極為隆重。
當黃忠那風塵仆仆卻依舊挺直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時,陳暮快步迎了上去。黃忠見狀,急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黃忠,幸不辱命!參見使君!”
陳暮雙手將他扶起,用力握著他的手臂,目光誠摯地看著他:“漢升辛苦了!此戰之功,非漢升莫屬!若非老將軍勇烈,我荊州危矣!快快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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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親自為黃忠牽馬執鐙,雖隻是象征性地走了幾步,卻已是將黃忠的功勳和地位推到了極致。周圍將士見此情景,無不感動,對黃忠的敬佩和對陳暮的忠誠,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黃老將軍!黃老將軍!”人群中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黃忠這位戎馬半生的老將,此刻也不禁虎目微紅,心中激蕩,再次躬身:“忠,願為使君,為荊州,效死力!”
隆重的迎接儀式後,是盛大的慶功宴。襄陽城內,軍民同樂,一掃戰時的緊張氣氛。
夜色漸深,將軍府後宅終於恢複了寧靜。
陳暮沒有留在喧囂的宴會現場,而是回到了崔婉的房中。窗外隱約還能聽到遠處的歡歌笑語,屋內卻點著安神的熏香,一片溫馨靜謐。
崔婉的氣色比前幾日好些,正靠在榻上,就著燈光做著女紅,是一件小小的嬰兒衣物。陳暮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拿起那件柔軟的小衣服,指尖摩挲著細密的針腳,眼中流露出為人父的柔和。
“今日見了黃老將軍,真是威風凜凜,軍中上下,無不欽服。”崔婉輕聲道。
陳暮點點頭:“漢升確是國之柱石。有此良將,是荊州之福。”他放下小衣服,從懷中取出那方時刻攜帶的黑色砥石,在燈下仔細端詳。溫潤的石頭表麵,似乎因為剛剛經曆了一場巨大的壓力與成功的反擊,而更添了幾分內斂的光澤。
“婉兒,你看這砥石。”陳暮輕聲說道,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對妻子傾訴,“沙羨一把火,看似燒退了孫劉,暫解了危局。但這朝堂之上的暗流,許都來的‘賞賜’與‘援軍’,還有那看不見的猜忌與製衡,才是新的、更複雜的壓力。”
他握住崔婉的手,感受著她掌心傳來的溫度,目光堅定:“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外部壓力稍減,內部的博弈卻才剛剛開始。我們就像這砥石,不能隻在重壓下堅守,更要在每一次磨礪中,讓自己變得更加堅實,更加鋒利。唯有自身足夠強大,方能在這亂世漩渦中,立穩腳跟,守護住我們所珍視的一切——荊州基業,還有你和未來的孩兒。”
崔婉依偎在丈夫肩頭,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心中那份不安漸漸被一種堅定的信任所取代。她知道,前路依然艱險,但隻要夫妻同心,便能無懼風雨。
陳暮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周瑜的下一步會是什麼?曹操的製衡將如何展開?他必須利用這難得的喘息之機,更快地整頓內政,強化水軍,徹底消化荊南,將這塊砥石,打磨得更加堅不可摧。
荊州的棋盤上,新的對弈,已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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