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觀察著韓洙和馬謖的神色,繼續道:“聽聞陳公對二位將軍極為禮遇,尤其是陸伯言,更是時常召見,探討軍國大事?不知陳公對伯言,究竟是何安排?”
這話問得極其刁鑽,看似關心,實則是在求證謠言,並試探陳暮對陸遜的態度。
馬謖心中一凜,正要開口,韓洙卻已從容接過話頭,笑道:“子瑜先生此言,卻是道聽途說了。我主陳公,確實召見過陸都督一次,不過是在後園觀瀾亭中品茗閒談,問及江東風物而已,何來探討軍國大事?我主常言,陸伯言、淩公績皆乃國士,雖各為其主,然其忠勇才智,令人欽佩。扣押期間,自當以禮相待,此乃我主待士之仁,亦是向吳侯示之以誠。至於日後如何,自有吳侯與我主商議定奪,我等豈敢妄加揣測?”
他這番話,不卑不亢,既澄清了事實僅限於一次非正式會麵),又捧高了陸遜、淩統,更將陳暮的禮遇解釋為對人才的尊重和議和的誠意,滴水不漏。
諸葛瑾深深看了韓洙一眼,知道從此人口中難以套出更多東西,便笑了笑:“原來如此,是在下失察了。陳公氣度,果然非凡。”他又閒聊幾句,便起身告辭。
送走諸葛瑾,馬謖鬆了口氣:“韓兄應對得當。”
韓洙卻眉頭微蹙:“謠言已起,恐孫權心中已存芥蒂。我等需儘快促成正式談判,遲則生變。”
泉陵,幽禁院落。
淩統的傷勢在名醫的調理下,終於有了明顯好轉,已能勉強下地行走。但他心中的壁壘,卻比身體的傷口更難愈合。他拒絕走出西廂房,每日隻是對著牆壁靜坐,或是擦拭那柄並不存在的佩劍,仿佛那是他與過去榮耀和信念唯一的連接。
看守他的暗衛換了幾班,都無法與他進行任何有效交流。他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冰。
這一日,負責看守的小隊長,一名曾在廬陵城下與淩統部交過手、臉上帶著一道箭疤的老兵,在送飯時,看著淩統那副模樣,忍不住甕聲甕氣地開口:“淩將軍,你這又是何苦?敗了就敗了,活著不比死了強?你看人家陸都督,該吃吃,該喝喝,還能在院裡散步,琢磨事情。你這整天對著牆,牆能給你答桉嗎?”
淩統猛地睜開眼,目光如電般射向那老兵,帶著凜冽的殺意。那老兵卻渾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道:“俺在廬陵城下,見過你廝殺,是條好漢!可好漢也得認栽不是?咱們陳公是仁義之主,不會虧待你們。說不定哪天,就把你們放回去了。”
“放回去?”淩統終於開口,聲音因久未說話而沙啞乾澀,帶著濃重的嘲諷,“回去做什麼?看孫仲謀那猜忌的眼神?還是聽朝中那些蠢材的議論?敗軍之將,喪師辱國,有何顏麵再回江東!”他這話,既是憤滿,又何嘗不是一種深沉的絕望?他並非不怕死,而是無法麵對戰敗後歸去的現實。
老兵愣了一下,撓撓頭:“這……俺是個粗人,不懂你們這些大人物的想法。可俺就覺得,活著,總歸有盼頭。你看那陸都督,不就挺想得開嗎?”
淩統冷哼一聲,不再言語,重新閉上了眼睛,但緊握的拳頭,卻微微顫抖。陸伯言想得開?他那是城府深!他淩公績做不到那般“豁達”,他寧願在沉默中燃燒殆儘,也不願接受這屈辱的“善意”。
而在東廂的陸遜,確實如那老兵所說,顯得“想得開”。他每日規律作息,讀書、散步、甚至向看守討要了一些交州出版的農書、地理誌翻閱,顯得饒有興致。他與陳暮那次短暫的會麵,似乎並未在他心中掀起太大波瀾,至少表麵如此。
隻有偶爾,在夜深人靜,獨對孤燈時,他才會放下書卷,走到窗邊,望向東南建業的方向。目光中,沒有了白日的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憂慮。他在擔心江東的未來,擔心孫權在內外壓力下會做出不智的抉擇,也擔心自己那看似平靜的囚徒生活,究竟能維持多久。陳暮的禮遇,曹操的離間,孫權的猜疑……這一切,都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著他,也纏繞著江東的命運。他這隻被困在泉陵的鳳凰,能否再有振翅高飛之日?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桉。
就在建業和泉陵因為和議而暗流湧動之際,遙遠的成都,丞相府內,諸葛亮也收到了關於廬陵之戰和孫陳和議的詳細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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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搖羽扇,看著地圖上被標記為“陳”的荊南區域,久久不語。
“丞相,孫權和陳暮若真的議和,則南方暫穩,陳暮便可全力北望或西顧,於我益州,恐非福音。”參軍馬謖之兄馬良不無擔憂地說道。
諸葛亮微微頷首:“季常所言不無道理。陳明遠崛起之勢,確實超出預期。其人才鼎盛,民心依附,已非池中之物。”
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睿智的光芒:“不過,孫仲謀並非輕易認輸之人,曹操更不會坐視南方安定。此次和議,波折必多。即便達成,其中裂痕,亦難彌合。”
他轉向馬良:“幼常在交州使者隊伍中,可見機行事,務必促使和議達成,至少,要確保孫陳之間,短期內不再起大規模戰事。”
馬良疑惑:“丞相,這是為何?讓他們互相消耗,豈不對我更有利?”
諸葛亮搖了搖頭,羽扇指向北方,語氣凝重:“因為,我們更大的威脅,始終是北方的曹操。據報,曹操已在鄴城秣馬厲兵,其目標,恐非江東,亦非荊南,而是我漢中之地的延伸,或是……直指我益州根本。此時,我們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南方,哪怕這個南方出現了一個強大的陳暮。”
他目光悠遠:“有時候,一個已知的、可預測的強者,比一個混亂的、充滿變數的鄰居,要好應付得多。況且,與陳暮,未必沒有合作的可能……”
諸葛亮的戰略目光,已然超越了眼前的孫陳之爭,投向了更廣闊的天下棋局。而他的判斷與決策,也將如同蝴蝶的翅膀,悄然影響著南方未來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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