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陵城的春天,在連綿的細雨與短暫的晴日交替中,悄然走向深處。州牧府內,氣氛比往日更多了幾分肅穆與期待。因為兩位久鎮邊陲、威名赫赫的大將,幾乎在同一時間,奉召回到了這座權力與決策的中心。
首先抵達的是自北境五嶺防線星夜兼程趕回的黃忠。老將軍年過六旬,鬢角已然花白,但身板依舊挺直如鬆,那雙經曆過無數戰火洗禮的眼睛,開闔之間精光四射,不怒自威。他並未穿著沉重的甲胄,隻是一身簡樸的戎裝,風塵仆仆,卻掩不住那股沙場宿將特有的沉穩如山、銳氣內斂的氣度。他帶來的,是北境最新的曹軍動向,以及五嶺防線萬無一失的保證。
緊隨其後,自西線洮陽輕騎趕回的趙雲也到了。與黃忠的沉雄不同,趙雲一身白袍未染塵,麵容俊朗,目光清冽,舉止間透著一種儒將的從容與優雅,仿佛不是從戒備森嚴的邊境歸來,而是踏青訪友一般。但他腰間那柄青釭劍,以及偶爾掃視四周時那如電的眼神,無不提醒著旁人,這位風度翩翩的將軍,乃是能在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絕世虎臣。他帶來的,是益州李嚴所部的最新動向,以及西線穩如磐石的軍情。
陳暮親自在州牧府門前相迎,龐統、徐元等文臣緊隨其後。看到這兩位堪稱集團柱石的大將安然歸來,陳暮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漢升將軍,子龍將軍,一路辛苦!”陳暮上前,親手扶住欲行禮的黃忠,又對趙雲含笑點頭。
“為主公分憂,何談辛苦!”黃忠聲音洪亮,帶著金屬般的質感。
趙雲則抱拳躬身,語氣溫潤而堅定:“雲,奉命歸來,聽候主公差遣。”
簡單的寒暄過後,眾人步入議事堂。兩位大將的到來,仿佛給這座掌控著交州、荊南命運的府邸,注入了一股沉靜而強大的力量。
議事堂內,巨大的沙盤已被更新,清晰地標注著各方勢力的最新動態。炭盆驅散了春末的微寒,茶香嫋嫋,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盤之上,氣氛嚴肅。
陳暮首先開口,簡要介紹了當前的整體局勢:“漢中方麵,夏侯淵重傷,曹劉僵持,戰事慘烈,短期內難分勝負。江東孫權,內憂外患,猜忌日深,尤其是對丹陽陸遜,既用且防。我軍新得荊南,根基漸穩,然北有曹魏虎視,西有劉備雖暫時無暇東顧)潛在威脅,東有孫權亟待處置。今日召漢升、子龍歸來,便是欲與諸位,共商下一步方略。”
黃忠率先發言,他指著北境五嶺方向,聲音沉穩:“主公,老夫鎮守北境多年,曹操雖狼子野心,然其重心顯然在於漢中與關中。五嶺防線,經多年經營,固若金湯,曹軍若無十萬以上精銳,絕難逾越。近期雖有小股斥候試探,皆被擊退,北線暫時無憂。然,需謹防曹操在漢中受挫後,狗急跳牆,或派遣偏師襲擾,或煽動山越蠻族作亂,此不得不防。”他的分析基於多年防守經驗,務實而警惕。
趙雲接著說道,目光投向西方:“西線洮陽,李嚴所部自上次退去後,一直采取守勢,未見異常調動。諸葛亮用兵謹慎,益州新定,其首要目標乃北抗曹操,穩固漢中,短期內應無力亦無意東進。然,劉備梟雄,諸葛亮多智,不可不防其與孫權暗中勾結。雲已加派哨探,嚴密監視益州方向,尤其注意是否有使者秘密往來於成都與建業之間。”
龐統撫須接口,將話題引向東方:“二位將軍所言,正合我意。北線、西線暫穩,則我方壓力,主要來自江東。孫權如今如同驚弓之鳥,我軍前番施壓,已見成效。其內部,流言四起,君臣相疑。陸伯言雖能力超群,被困於丹陽,亦難施展。此乃天賜良機,於我而言,下一步,是繼續施壓迫和,以求實利?還是……”他目光掃過眾人,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徐元補充道:“江東經廬陵之敗,水軍儘喪,陸師亦損,國力大不如前。然其根基尚在,民心未完全離散,若逼之過甚,恐其困獸猶鬥,反而不美。以元直之見,當以‘懾’為主,以‘談’為輔,迫使其讓出更多實際利益,如進一步開放商路,降低關稅,乃至承認我對豫章部分區域的‘特殊權益’,逐步蠶食,方為上策。”
眾人各抒己見,將利弊分析得頗為透徹。黃忠傾向於保持強勢壓力,認為江東已露疲態,可再給予重擊;趙雲則更偏向穩健,主張鞏固現有成果,加強自身實力,以待天時;龐統與徐元則在戰略威懾與外交蠶食之間權衡。
陳暮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盤邊緣輕輕敲擊,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這小小的模型,看到真實的江河山川與人心向背。
良久,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量:“諸位所言,皆有道理。北線、西線,有漢升、子龍坐鎮,我無憂矣。江東之事,確為當前關鍵。”
他站起身,走到沙盤前,手指點在了豫章郡與廬陵郡交界的那片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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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權驚疑,陸遜受困,此乃我方優勢。然,正如元直所言,逼之過甚,恐生變故。強攻硬取,縱能得利,亦必傷亡慘重,且過早與江東全麵開戰,非但目前實力尚需積累,更恐北曹西劉趁虛而入。”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銳利:“然,坐失良機,亦非智者所為。‘懾’與‘談’,需並行不悖,且要‘懾’得到位,‘談’得有力。”
他看向黃忠與趙雲:“漢升將軍,北線防務,萬不可鬆懈,需做出積極備戰的姿態,可適當增調部分兵力至與江東接壤的桂陽郡北部,做出威懾豫章的姿態。子龍將軍,西線亦需保持壓力,令李嚴不敢妄動,必要時,可進行小規模的越境巡邏,示之以威。”
接著,他對龐統和徐元道:“士元,江東內部的流言蜚語,不能停,還要再加一把火。可以散播消息,就說我因北線、西線安穩,已抽調黃忠、趙雲兩部精銳,彙聚荊南,意圖不明。元直,與江東的談判使者可以再次派出了,這一次,我們的條件可以稍微‘苛刻’一些,除了之前提到的,再加上一條:要求江東開放鄱陽湖部分水域,允我水軍船隻臨時停泊避風。”
這最後一條,幾乎等同於要求在水軍核心區域打入一個楔子,孫權絕難輕易答應。但這正是陳暮想要的效果——提出一個對方幾乎不可能接受的條件,一方麵試探其底線,另一方麵,也為後續的真正目標如更大的商業利益或領土讓步)留下討價還價的空間。
“此外,”陳暮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最終落在空處,仿佛在凝視著丹陽的方向,“對於陸伯言……暫且維持現狀,不必刻意針對,也不必放鬆警惕。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也是攪動江東政局的一枚關鍵棋子。或許……未來某一天,我們與他,未必沒有合作的可能。”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讓龐統和徐元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連黃忠和趙雲也微微動容。
戰略既定,眾人皆無異議。黃忠與趙雲領命後,並未過多停留,他們身負邊鎮重任,需儘快返回防區。
陳暮親自將二人送出州牧府。府門外,陽光正好,照在兩位大將身上。
“漢升將軍,北境安危,係於你身,多多保重!”陳暮鄭重地對黃忠說道。
“主公放心!隻要老夫有一口氣在,絕不讓曹賊一兵一卒越過五嶺!”黃忠抱拳,聲若洪鐘,眼中是磐石般的堅定。
陳暮又看向趙雲:“子龍,西線之事,勞你費心。李嚴雖暫無異動,然益州英才輩出,不可不防。”
趙雲微微一笑,風采卓然:“雲,必恪儘職守,為主公守好西大門。縱有千軍萬馬,亦難越洮陽半步。”
兩位大將再次行禮,隨即翻身上馬,在親衛的簇擁下,一個向北,一個向西,絕塵而去。他們的身影在陽光下漸漸遠去,卻仿佛有兩根無形的定海神針,隨著他們的離去,牢牢鎮守住了集團的北境與西陲。
陳暮站在府門前,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語。龐統與徐元站在他身後,同樣心潮起伏。
“有如此忠勇智略之將,何愁大業不成?”徐元輕聲感歎。
龐統則目光閃動,低聲道:“主公今日之謀,深合兵法‘形人而我無形’之要義。接下來,就看孫權與陸伯言,如何接招了。這江東的棋局,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春風拂過,帶來遠山的花香與近處泥土的氣息。泉陵城在春日下顯得安寧而充滿活力,但所有人都知道,在這平靜的表麵之下,決定著無數人命運的風暴,正在一步步逼近。而擁有了北西南三麵穩固屏障的陳暮集團,已然將更多的精力與力量,投向了那波濤暗湧的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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