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黃忠、趙雲返回各自防區,陳暮集團新一輪的戰略壓迫如同逐漸收緊的絞索,開始顯現在江東麵前。首先感受到這股壓力的,並非邊境的韓當,而是建業吳侯府內的孫權。
先是北境細作傳回消息,稱交州大將黃忠已返回五嶺防線,並似乎有部分桂陽郡的駐軍向北移動,目標不明,但隱隱指向豫章。緊接著,西線亦有軍情,鎮守洮陽的趙雲所部,巡邏範圍明顯擴大,數次越境挑釁,與李嚴部發生了小規模摩擦,雖未釀成大戰,但挑釁意味十足。
而最讓孫權感到脊背發涼的,是來自水軍的急報——文聘麾下的交州水軍主力,不再滿足於在彭蠡澤鄱陽湖口)遊弋,數支分艦隊竟然逆贛水而上,深入鄱陽湖境內數十裡,最近處距離江東水軍殘存的重要基地柴桑已不足百裡!雖然交州水軍打出的旗號是“追剿水匪”、“例行巡航”,但其耀武揚威的姿態,以及對江東水麵的公然踐踏,令建業朝野一片嘩然。
“欺人太甚!陳明遠這是要逼我江東與他決一死戰嗎?!”殿堂之上,有激進的將領再也按捺不住,出列怒吼,主張立刻調集所有可用之兵,與交州軍決一死戰,一雪前恥。
“不可!萬萬不可!”張昭急忙出言勸阻,老成持重的臉上滿是憂色,“北有曹賊虎視眈眈,漢中戰事未歇,若此時與陳暮全麵開戰,我軍新敗之餘,水軍儘喪,陸師疲憊,豈有勝算?此乃取死之道啊!”
顧雍也沉聲道:“子布所言甚是。陳暮此舉,看似咄咄逼人,實則為施壓,意在談判桌上獲取更多利益。其水軍雖深入鄱陽,卻並未真正攻擊柴桑,可見其尚留有餘地。當務之急,是穩住陣腳,派能言善辯之士,再與交州周旋,探明其真實意圖,避免墜其彀中。”
主戰與主和兩派再次激烈爭論起來。孫權高坐其上,聽著下方的喧嘩,隻覺得頭痛欲裂。他何嘗不想與陳暮決一死戰?但現實如同冰冷的江水,一次次澆滅他心頭的怒火。水軍沒了,廬陵丟了,陸遜……一想到陸遜,他心中那根刺就紮得更深。如今連鄱陽湖這等腹心之地,都任由交州戰船馳騁了嗎?
就在爭論不休之際,殿外侍從高聲稟報:“主公,交州陳暮遣使求見!”
喧嘩的大殿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殿外。來得這麼快?是最後的通牒,還是……轉機?
此次交州派來的正使,並非之前的韓洙或馬謖,而是水軍都督文聘麾下以沉穩乾練著稱的將領霍峻,副使則依舊是能言善辯的馬謖。這一武一文,一穩一銳的組合,本身就傳遞著複雜的信號。
霍峻與馬謖步入殿中,麵對江東文武或怒視或探究的目光,神色坦然。霍峻率先行禮,聲音洪亮卻不失禮節:“外臣霍峻馬謖),奉我主鎮南將軍之命,特來拜會吳侯,呈上國書。”
國書被呈送到孫權麵前。他強壓著心中的煩躁,展開細看。國書的措辭比上一次更為強硬,先是“關切”地指出江東境內尤其是鄱陽湖)水匪猖獗,嚴重影響商路安全,故而派水軍協助清剿;繼而“遺憾”地表示,江東方麵似乎對維持邊境和平缺乏誠意,未能有效履行之前和約中的部分條款;最後,提出了一係列新的“建議”,包括但不限於:正式割讓廬陵郡剩餘部分指江東仍控製的少數邊緣地帶)、全麵開放鄱陽湖及贛水航道、允許交州在柴桑設立非軍事性的物資補給點、以及大幅降低江東所有對交州商品的關稅。
這些條件,幾乎等同於要將江東的經濟命脈和戰略水道拱手相讓,尤其是要求在柴桑設立補給點,簡直形同將刀架在了江東的脖子上。
孫權看完,臉色鐵青,幾乎要將國書攥碎。他強忍著怒氣,冷聲道:“陳將軍的‘建議’,還真是……彆出心裁!鄱陽湖乃我江東內湖,何時需要交州水軍來越俎代庖?至於這些條件……哼,爾等莫非以為我江東無人否?!”
馬謖適時上前一步,拱手道:“吳侯息怒。我主絕無輕視江東之意。實乃近日局勢使然。北地曹丞相新敗於漢中,其麾下細作活動頻繁,恐有對江東不利之圖謀。我主亦是擔憂盟友安危,故而加強巡弋,以防不測。至於所提諸條,皆為保障雙方邊境長治久安、促進商貿繁榮之良策。若吳侯應允,我主承諾,即刻令水軍退回彭蠡澤,並願與江東締結五年不犯之盟約,共抗北曹。”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點明了曹操的威脅暗示孫權外部環境惡劣),又將交州的軍事施壓包裝成“善意”的聯防,最後還拋出了一個“五年和約”的誘餌。言下之意很明確:答應條件,可得平安;不答應,則交州軍可能不會退,甚至可能與曹操“有所默契”。
這番軟硬兼施的話,讓殿堂內的江東群臣臉色更加難看。答應,是喪權辱國;不答應,則可能麵臨兩麵受敵的絕境。
就在建業因為交州使者的到來而一片紛擾之際,丹陽宛陵的陸遜,也感受到了來自西麵的巨大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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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聘水軍深入鄱陽湖的消息,以及交州使者再赴建業提出苛刻條件的傳聞,很快也傳到了他的耳中。他站在郡守府的輿圖前,目光凝重地盯著鄱陽湖的位置。交州水軍此舉,意義非同小可。這不僅僅是示威,更是一種戰略上的試探和前置。若江東對此無力反應,那麼下一步,交州的觸角可能會進一步伸向豫章腹地,甚至威脅到丹陽的側翼。
而他陸遜,如今卻被困在這丹陽郡守的位置上,空有“相機行事”之權,卻無足夠的力量去影響大局。孫權雖然撥付了錢糧,允許他編練鄉勇,但區區千人,在即將可能到來的大戰麵前,無異於杯水車薪。更何況,郡內那些被外部勢力暗中武裝、蠢蠢欲動的山越部落,就像隱藏在身邊的火藥桶,隨時可能被引爆。
他派往廬陵查探民情的細作也帶回了一些信息:廬陵城內秩序井然,市麵繁榮,物價平穩,甚至比戰前似乎更有活力。官吏辦事效率頗高,新推行的種種政令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落實。這一切都表明,陳暮對荊南的統治正在迅速鞏固,其治理能力遠超一般割據勢力。
“外示強橫,內修文德……陳明遠,你所圖果然不小。”陸遜喃喃自語。他越發覺得,陳暮的威脅,遠比表麵上看起來的軍事壓力更為深遠。這是一種體係上的、根基上的競爭。
他再次提筆,準備向建業上書。這一次,他不再僅僅請求加強防務,而是要更深刻地剖析交州戰略意圖之危險,懇請孫權從長遠著眼,要麼下定決心,集結力量與交州進行一場有限的邊境決戰,打出尊嚴,爭取更好的和談條件;要麼就需徹底調整國策,忍辱負重,爭取時間,革新內政,富國強兵,以圖後舉。他知道這封奏章可能會再次引來猜忌,但身為臣子,有些話,他不能不說。
然而,奏章尚未發出,一個來自建業的秘密消息,卻讓他握筆的手微微一滯——據聞,主公在接見交州使者後,並未立刻拒絕其條件,而是……猶豫了。
建業吳侯府,夜深人靜。孫權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內,燈燭搖曳,映照著他陰晴不定的臉。霍峻與馬謖已被安置在驛館,他給出的答複是“容孤與群臣細細商議”。
此刻,他麵前擺放著兩份文書。一份是交州那苛刻的國書副本,另一份,則是剛剛送到的、來自漢中的最新戰報——曹操已親率大軍抵達長安,誓要奪回漢中,與劉備的決戰即將展開。
兩份文書,像兩座大山壓在他的心頭。答應交州的條件,屈辱至極,他孫仲謀將有何顏麵去見地下的父兄?朝中那些本就對他不滿的勢力,又會如何借題發揮?可不答應,交州大軍壓境,水軍深入腹地,北麵曹操在解決漢中問題後,下一個目標會是誰?會不會真的如流言所說,與劉備暫時和解,先南下報赤壁之仇?
他想起張昭、顧雍等老臣苦口婆心的勸諫,也想起那些將領們憤怒卻無奈的眼神。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被自己閒置在丹陽的陸遜……若是伯言在此,他會如何建議?
就在這時,近侍悄無聲息地送來了一封密奏,正是陸遜從丹陽發來的。孫權猶豫了一下,還是拆開了。看著奏章中那些懇切卻可能再次觸動他敏感神經的分析與建議,孫權的臉色變幻數次,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
他將陸遜的奏章放下,目光重新落在那份交州國書上。眼神中掙紮、憤怒、不甘、無奈……種種情緒交織,最終,都化為了一片冰冷的決絕。
“傳諸葛瑾、張昭、顧雍。”他對著空蕩的書房,沙啞地開口。是戰是和,是屈辱求生還是冒險一搏,他必須做出一個決定了。而這個決定,將關係到江東未來的命運,是沉淪,還是……留下一線生機?
夜風吹動窗欞,發出嗚咽般的輕響,仿佛為這江東的漫漫長夜,奏響了一曲悲愴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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