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甫一踏入潘金蓮的閨房，一股比庭院中更為濃烈、也更為奇異的香氣便如潮水般湧來，將他整個人包裹。
這香氣，初聞似蘭似麝，細品之下，又夾雜著幾縷薔薇的甜膩與茉莉的清冽，甚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難以名狀的木質調尾韻，層層疊疊，變幻莫測，仿佛一支精心調製的現代香水，前調奔放，中調婉轉，後調悠長，勾魂攝魄，令人心旌搖曳。
他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隻見這房間的陳設，比之外間的奢華，更添了幾分雅致與主人獨特的品味。
紫檀木嵌螺鈿的梳妝台，光可鑒人；一扇繪著“仕女遊春圖”的十二扇折疊屏風，巧妙地將休憩區與會客區分隔開來，朦朧中透著引人遐思的意境；牆上懸掛著幾幅裝裱精致的工筆花鳥，筆觸細膩，栩栩如生，落款處卻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娟秀花押，不似尋常閨閣手筆。
窗邊一張貴妃榻上，鋪著厚厚的雪狐皮毛褥子，潘金蓮此刻正慵懶地斜倚其上，手中捧著一卷書，看得入神。
她今日換了一身藕荷色的抹胸襦裙，外麵罩著一件煙霞色的輕紗對襟褙子，衣襟與袖口處用金線繡著繁複的纏枝蓮紋樣，隨著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勾勒出胸前驚心動魄的弧度。烏黑如雲的秀發鬆鬆地挽了個墮馬髻，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幾縷調皮的發絲垂落在光潔的額前與飽滿的耳垂邊，更添了幾分嬌憨與嫵媚。
聽到腳步聲，她緩緩抬起臻首，一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望向蕭明，眸中先是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訝異，隨即唇角便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是你啊，蕭明。”她的聲音，如同上好的女兒紅，醇厚中帶著一絲絲甜膩，又如同貓兒的爪子，輕輕柔柔地撓在人的心尖上，“我還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丫鬟，又來打擾我的清淨呢。”
蕭明將手中那盆開得如火如荼的紅牡丹輕輕放在窗台下的一張海棠花形幾案上，躬身行禮道：“金蓮姐姐安好。這是管家吩咐小的送來的西域貢品‘洛陽紅’，說是給姐姐賞玩的。”
“哦？倒是有心了。”潘金蓮的目光在那盆牡丹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卻並無多少驚喜，反而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戲謔與不屑，“這花開得倒是熱鬨，隻是……俗了些，匠氣了些，失了天然的野趣。”
蕭明心中一動，立刻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深意，順著她的話說道：“金蓮姐姐慧眼如炬。這牡丹雖有國色天香之名，卻終究是人工雕琢太過，失之濃豔，少了些渾然天成的靈氣與風骨。倒不如山野間的無名小花，自在隨性，更能得見真淳。”
潘金蓮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唇角的笑意也加深了幾分：“喲，沒想到你一個劈柴的下人，倒還懂得些‘道法自然’的道理，比府裡那些自詡風雅的酸丁墨客，倒要強上幾分。”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眼神中帶著一絲洞察世事的通透：“不過，我說的俗氣，倒不僅僅是指這花本身，更是指……送花之人的心思，以及這世間大多數人的眼光。”
蕭明心中一凜，愈發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深不可測。她的言談舉止，處處透著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超然與灑脫。
“這府裡的人，從那高高在上的西門大官人，到那些趨炎附勢的管事婆子，都喜歡用這些金銀玉器、綾羅綢緞來討好我，以為我跟那些目光短淺、隻知攀龍附鳳的庸脂俗粉一樣，會被這些華而不實的表麵功夫所打動。”潘金蓮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與洞悉一切的了然，“他們哪裡知道，我潘金蓮真正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蕭明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她的話，像是一把鑰匙，正在慢慢開啟他心中那扇塵封已久的、通往真相的大門。
“那……金蓮姐姐究竟想要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切與期待。他迫切地想知道，這個同樣被困在這陌生時空的女人，她的內心深處，究竟隱藏著怎樣的渴望與秘密。
潘金蓮神秘地笑了笑，那笑容如同蒙著麵紗的舞姬，在昏黃的燭光下若隱若現，引人遐思。她沒有直接回答，反而伸出纖纖玉指，指向梳妝台上一個造型奇特的琉璃瓶，瓶中盛著半瓶琥珀色的液體。
蕭明依言走近，一股更加奇特的香味鑽入鼻孔。這香味與房間裡彌漫的香氣同源，卻更加純粹、更加凝練，仿佛是所有芬芳的精粹，帶著一絲絲侵略性，霸道地占據了他的所有感官。
“這……這是何物？竟有如此奇香？”蕭明由衷地讚歎道，他敢肯定，這絕對不是這個時代應有的產物！這種複合型香水的調配技藝，分明是現代才有的！
“咯咯咯……”潘金蓮發出一串銀鈴般的嬌笑，花枝亂顫，胸前的飽滿也隨之起伏，看得蕭明一陣口乾舌燥。她得意地揚了揚線條優美的下巴，眼中閃爍著狡黠而自信的光芒：“這便是我方才跟你說的‘驚喜’。此物名為‘傾城’，乃是我閒來無事，用百花之露，加以西域奇香，再配上幾種秘而不宣的引子，以特殊的手法蒸餾、醇化九九八十一天方才製成。比起那些宮廷禦用的熏香、香露，不知要精妙多少倍。你說，若是將此物拿出去販售，可能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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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餾！醇化！
蕭明心中再次掀起滔天巨浪！這兩個詞，如同兩道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這分明是現代化學萃取和釀酒工藝中的專業術語！
她果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她一定也和自己一樣，來自未來！
“金蓮姐姐真乃神人也！如此奇思妙想，如此精湛技藝，小人……小人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此物若出，何止千金？萬金亦不換！”蕭明強壓下心中的狂喜與激動，用上了自己畢生所學的所有溢美之詞，同時目光灼灼地盯著潘金蓮，希望能從她的表情中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哼，算你還有些見識。”潘金蓮似乎很受用他的吹捧，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得意的淺笑，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落寞，“我還會做更多比這‘傾城’更有趣、更有用的東西呢！比如，一種可以讓人在黑夜中視物的琉璃片，還有一種可以不用火石、輕輕一劃就能生出火苗的小木條……隻可惜，在這起坐皆由人的牢籠裡，縱有奇思妙想，也無處施展，更無人能懂。”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懷才不遇的惆悵，和一種身陷囹圄的無奈，像一隻被折斷翅膀的鳳凰，困於樊籠，空有翱翔九天之誌，卻隻能對著一方小小的天地哀鳴。
蕭明的心，被她這番話深深地觸動了。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同樣孤獨，同樣迷茫，同樣渴望著掙脫束縛，回到那個屬於自己的時代。
“金蓮姐姐，”他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足了勇氣，決定進行一次大膽的試探，“您說的那些神奇物件，聽起來……怎麼那麼像我曾經……曾經在一個很遙遠的夢裡，見到過的東西？”
他一邊說著，一邊緊緊地盯著潘金蓮的眼睛，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潘金蓮聞言,身體猛地一震！那雙原本帶著幾分慵懶與戲謔的桃花眼，瞬間變得銳利如刀，仿佛要將蕭明從裡到外徹底看穿！
房間內的空氣，在這一刻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陽光透過糊著明油的窗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散不了這房間內驟然緊張起來的氣氛。
“你……說什麼？”潘金蓮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一絲極力壓抑的驚疑，“你……也做過那樣的夢？”
蕭明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著，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成了！她上鉤了！
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點了點頭，用一種帶著幾分迷茫、幾分追憶的語氣說道：“是啊……很真實，很清晰的夢。夢裡有會飛的鐵鳥，有能日行千裡的鐵盒子，還有一種可以和千裡之外的人說話的小鏡子……我甚至還夢到過，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樣讀書、做官，甚至……甚至可以穿著露出胳膊和大腿的奇裝異服，招搖過市……”
“夠了！”潘金蓮突然厲聲打斷了他，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眼神中充滿了震驚、恐懼，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
她猛地從貴妃榻上站起身，由於動作過猛，帶倒了榻邊幾案上的一個青花瓷茶杯，“哐當”一聲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但她卻仿佛沒有察覺一般，一步一步地向蕭明走來，那雙原本勾魂攝魄的桃花眼，此刻卻死死地盯著蕭明，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吸進去。
“你……究竟是什麼人？”她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絲絕望中的希冀。
蕭明知道，攤牌的時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迎上潘金蓮那複雜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金蓮姐姐，如果我說，我們……來自同一個地方，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