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興踩著晨露走進新築的農舍區時,正撞見兩個閩南老農在爭執地界。竹製的界碑被推倒在泥水裡,沾著新鮮的稻殼,其中一個老農手裡攥著半張泛黃的地契,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當年用生硬漢字寫就的,墨跡被雨水泡得發漲,像一群扭曲的蟲子。
他沒讓侍衛上前,隻靜靜站在荔枝樹蔭下,聽他們用夾雜著番語的方言爭吵——原來去年開墾時兩人合夥拓荒,如今秋收見了成色,反倒為三分地紅了臉。“按陛下的規矩,”最終是年輕些的那個先鬆了口,往地上啐了口帶血絲的唾沫,“軍屯冊上寫得明明白白,誰下的力氣多,誰就得大頭。”
朱慈興這才走上前,彎腰拾起那半張地契,指尖觸到紙頁邊緣的毛邊,忽然想起熱蘭遮城廢墟裡那些被炮火掀飛的檔案,也是這樣帶著油墨味的殘片,在海風中打著旋兒。“拿丈量繩來。”他揚聲道,侍衛遞上的麻繩還帶著海水的腥氣,那是用荷蘭戰艦的纜繩改的,纖維裡卡著幾粒白色的珊瑚碎。
他親手將繩子在田埂上拉直,晨光順著繩結的縫隙漏下來,在泥土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從這棵相思樹到那片檳榔林,各分一半。”見兩人仍有猶豫,他忽然笑了,從袖中摸出兩枚銅錢,是新鑄的“興民通寶”,邊緣還帶著鑄造時的毛刺,“這錢,算朕替你們補的差價。”
老農們接過銅錢時,指腹的老繭在光滑的錢麵上磨出沙沙聲,朱慈興注意到他們掌心都貼著草藥,是用荷蘭人的亞麻布裹著的,草藥汁正順著指縫往泥裡滲。
土地改革推行到第三個月,麻煩終於找上了門。新港社的頭目帶著十幾個紋身的族人堵在臨時行宮門口,他們手裡舉著的木牌上,用炭筆塗著歪歪扭扭的“王”字,那是荷蘭人教他們寫的,如今被海風刮得邊緣發卷。
“紅毛人說,山是會社的。”頭目操著生硬的官話,指節因為攥得太緊而發白,他腰間的鹿皮袋裡露出半截人骨,是他們祖傳的山神牌位,“陛下要分山,就是要山神發怒。”
朱慈興正蹲在門檻上看工匠修補犁鏵,那犁是用荷蘭人的鐵炮筒改的,炮口被燒紅了捶成犁尖,還留著膛線的紋路。他抬頭時,正看見頭目身後一個穿紅裙的少女,手裡捧著個破瓷碗,碗底沉著幾粒番薯乾,是他前幾日賞賜的。
“你去問問她,”朱慈興朝少女努努嘴,“上個月台風衝毀了她的茅屋,是誰給她蓋了新草房?”少女怯生生地抬頭,露出耳後靛藍色的刺青,像隻停在頸間的蝴蝶,“是...是穿軍裝的哥哥。”
朱慈興這才站起身,拍掉手上的鐵屑,“山還是你們的山,但山上的果子,采下來能換鹽換布;山裡的木頭,砍下來能蓋房造船。你們守著金山當餓殍,紅毛人巴不得這樣。”
他轉身進了屋,再出來時手裡多了張圖紙,是用荷蘭人皮紙畫的,上麵用朱砂標著山林的分界,“畫紅圈的地方,留給山神;畫藍圈的,你們采;畫黃圈的,交給漢人種番薯,收了糧,你們分三成。”
頭目盯著圖紙上的朱砂圈,忽然伸手去摸,指尖在“山神地界”四個字上反複摩挲,那是鄭成功軍中的文書寫的,筆鋒帶著閩南人的剛硬。
軍屯的第一個難題出在農具上。閩南士兵大多擅長駕船,揮鋤頭的力道總帶著掄槳的慣性,沒幾日就弄壞了二十多張犁。朱慈興讓人把荷蘭人的鐵砧搬到營地裡,親自守著鐵匠爐。
他記得幼時在禦花園見過西洋鐘表的齒輪,那些精巧的咬合結構此刻在腦中轉動,竟讓他想出了改良犁頭的法子。“把犁尖改成三棱的。”他用炭筆在地上畫著,火星子從爐子裡濺出來,在他的龍袍下擺燒出幾個小洞,露出裡麵的粗麻布,“這樣入地更省力。”
鐵匠是個從廈門逃來的匠人,左手缺了兩根手指,據說是被荷蘭人用烙鐵燙的,此刻他盯著圖紙,忽然往爐裡添了塊紅木,那是從荷蘭總督的書桌上拆的,“陛下,紅毛人的鐵脆,得摻點咱們的熟鐵。”
朱慈興點頭時,看見鐵匠的鐵鉗上纏著布條,是用荷蘭軍旗的邊角料做的,紅布被火星燒出了洞,像隻漏風的眼睛。
改良後的犁頭第一次下地那天,整個軍屯都來看熱鬨,當犁尖輕鬆破開板結的土地,翻出帶著海腥味的黑土時,一個瘸腿的老兵突然哭了,他那條被荷蘭火槍打殘的腿上,綁著的木板是用戰艦的甲板改的,此刻正隨著他的顫抖發出吱呀聲。
工商新政的火苗,是從一個破銅匠的攤子上燃起來的。那銅匠原是泉州的鑄錢師,清軍破城時帶著一箱模子逃到了台灣,此刻正蹲在安平港的礁石上,用荷蘭人的銅炮碎片熔鑄炊具。
他的風箱是用葡萄牙商船的帆布縫的,拉動時發出哮喘般的嘶鳴,銅水在砂模裡流動,映出他臉上猙獰的疤痕——那是被烙鐵燙的,因為他不肯為清軍鑄“順治通寶”。
朱慈興站在他身後看了半晌,見他把鑄好的銅鍋浸入海水降溫,水麵立刻騰起白霧,鍋沿的卷邊處,竟還留著炮管上的膛線紋路。“這鍋,賣多少錢?”他忽然開口,銅匠嚇得手一抖,銅鍋“哐當”砸在礁石上,磕出個小坑,像隻癟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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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要陛下的錢。”銅匠慌忙去撿,掌心被燙出燎泡,卻死死攥著鍋耳不放,“能為陛下鑄東西,是小的福氣。”
朱慈興卻從腰間解下荷包,倒出三枚“興民通寶”,“朕要的不是一口鍋,是讓所有百姓都能用上你鑄的鍋。”他指著港口裡正在卸貨的商船,那些船上堆著的閩南瓷器、江浙絲綢,正被番商們用荷蘭盾清點,“你帶著徒弟們開個工坊,官府出鐵,你們出手藝,賣了錢,三成歸你們。”
銅匠捧著銅錢的手在發抖,朱慈興注意到他的工具箱裡,藏著半塊崇禎年間的鑄錢母範,邊緣已經被海水泡得發綠。
海貿開放的消息傳到巴達維亞時,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董事會正在用銀刀切割烤乳豬,他們的絲綢餐巾上繡著鬱金香,刀叉碰撞的脆響裡,混著對這個“流亡皇帝”的嗤笑。
但三個月後,當第一艘掛著“興民”旗號的商船駛入巴達維亞港,甲板上堆著的武夷岩茶冒出的熱氣,在熱帶的烈日下凝成白霧時,他們才開始慌了。
那船的船長是個獨眼龍,原是鄭成功麾下的海盜,此刻正用荷蘭語與港務官爭執,他空蕩蕩的眼眶裡塞著團紅布,是用荷蘭人的軍旗改的,“按陛下的規矩,關稅隻能抽十分之一,多一個子兒,這船貨就拉去馬尼拉。”
朱慈興收到消息時,正在軍器局看工匠們拆卸荷蘭火槍,那些被繳獲的槍管裡,還塞著沒打出去的鉛彈,像一顆顆生鏽的牙齒。“讓他們爭。”他用鑷子夾起一顆鉛彈,在陽光下晃了晃,鉛彈表麵的凹痕裡還粘著火藥渣,“咱們的生絲比他們的便宜三成,他們不敢不放行。”
果然,沒過幾日,巴達維亞的荷蘭總督就派人送來密信,信是用羊皮紙寫的,封口處的火漆印上,東印度公司的徽章已經被人用指甲摳掉了一半,“願意以每磅五盾的價格收購生絲,隻求陛下勿與西班牙人交易。”
朱慈興把信扔進火盆時,火苗舔著羊皮紙的邊緣,發出細碎的爆裂聲,像極了那些在熱蘭遮城廢墟裡被燒毀的檔案在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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