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踩進濁水溪畔新墾的稻田時,淤泥從朱慈興腳趾縫裡湧出,帶著腐殖質的溫熱。他彎腰拔起稗草,發現草根纏著半枚鏽蝕的弩箭箭頭——這是去年阻擊清軍夜襲的殘骸,如今成了稻苗的絆腳石。遠處山麓飄來焚燒草木的煙氣,幾個平埔族少年正按漢人老農教的法子燒荒墾地,火星濺到他們腰間的藤甲上,那是用荷蘭人丟棄的纜繩編成的護具。
“陛下,赤崁鹽場出事了。”傳令兵跪進泥水裡,捧上的急報沾著鹽晶。朱慈興在褲腿上抹淨手展開公文,鄭成功的批注洇在“鹽工械鬥”四字旁,墨跡被汗浸成灰藍色。他趕到鹽田時,見閩南灶戶和高山族壯丁隔著鹵水池對峙,池麵漂浮著砸碎的陶罐,鹹腥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通譯結結巴巴解釋起因:漢民指責土著偷學曬鹽秘法,土著則舉著被砍斷的引水竹管控訴斷水之仇。
“都跪下。”朱慈興聲音不大,卻驚飛了停在風車架上的白鷺。眾人遲疑著屈膝,泥水浸透褲管。他突然抽出佩劍砍向風車基座,木屑紛飛中露出空心的竹製轉軸——這是軍器局改良的省力裝置。“傳旨,”劍尖挑起竹管裡堵塞的蛤蜊殼,“即日起鹽法改製:漢民教曬鹽,番民守水道,所產官收六成,餘者自售。”斷竹在鹵水裡沉浮,蛤蜊殼隨波漂向對峙雙方中間,像隻小小的和平舟。
海風卷著鹹味撲進安平港軍器局時,朱慈興正摩挲新鑄的“興民銃”。槍管泛著幽藍冷光,照出他眼裡的血絲——為改良荷蘭火繩槍的啞火弊病,他三夜未眠盯著鐵匠反複淬火。“試槍!”命令剛落,老兵王鐵頭扣動扳機。轟響過後,百步外的荷蘭盾牌應聲洞穿,圍觀的葡萄牙匠人安東尼奧劃著十字驚呼:“上帝!這比巴達維亞的新槍還快半息!”
慶功宴的米酒尚未溫好,庫吏連滾爬進來:“鉛彈…鉛彈少了三百發!”朱慈興摔杯起身,酒液在沙地上畫出猙獰的島形。火藥庫裡,受潮的硝石袋下壓著本假賬冊,墨跡簇新卻謊稱三年前舊賬。他蹲身撚起散落的鉛粉,在指尖搓出黏膩的觸感——這分明是融佛偷換的痕跡。
當夜提刑司地牢燈火通明。軍需官趙德全的供詞令人膽寒:他熔了五尊鉛佛分送村社祈福,實則將鉛料賣給了荷蘭商館。“紅毛夷用珊瑚換鉛,說…說要鑄聖母像…”趙德全癱在刑架上呻吟。朱慈興突然用火鉗夾起塊烙鐵,卻不是燙向囚犯,而是按在自己左臂。皮肉焦糊味彌漫時,他盯著慘叫的軍需官說:“這傷是替鉛彈不足的士卒烙的。明日鑄三尊像:你跪著,安東尼奧倒懸,朕持秤而立。”他撕下染血的衣袖擲向火盆,“秤盤左邊放火銃,右邊擱稻穗。”
鑄像立在校場那日,二十艘荷蘭戰船突然出現在鹿耳門。朱慈興登城時,鄭成功正用單筒鏡觀測敵陣,銅質鏡筒突然發燙脫手——朝陽照射下,鏡筒內壁竟顯出“天啟二年工部監製”的陰刻小字。“紅毛夷桅杆掛著串人頭。”鄭成功咳嗽著遞過鏡筒。朱慈興調焦細看,那發辮纏繞的顱頂竟都刺著“反清複明”的靛藍小字。
炮戰持續到日落。當荷蘭旗艦“金獅號”突入港灣時,朱慈興親率火攻船截擊。火船將撞敵艦刹那,他看見對方甲板上有群被鐵鏈鎖著的漢人工匠,為首老者臉上刺著景泰年間的匠戶印。“跳海!”朱慈興嘶吼著擲出纜繩。火油在腳邊流淌時,老匠人突然扯開衣襟,露出綁滿前胸的牛皮紙——那是葡萄牙最新艦炮的構造圖。
硝煙散儘的清晨,朱慈興在“金獅號”殘骸裡發現個鐵箱。撬開時陳腐羊皮味撲麵而來,箱內《坤輿萬國全圖》的南洋部分被裁去,空缺處貼著張發黃的婚書:“崇禎十六年,閩人陳阿仔聘麻豆社頭目女……”他撫過婚書上的血指印,傳令兵急報:高山族戰士拒絕掩埋荷蘭俘虜屍體,正按祖製將頭顱壘成京觀。
暴雨傾盆的部落祭場,朱慈興踩著血水走向頭骨堆。巫師搖響人骨鈴鐺,四周火把映著塗彩麵紋如鬼魅。“拿酒來!”他劈手奪過祭神米酒潑向京觀,酒液衝淡了血痕,“傳朕旨:漢番陣亡者同葬忠烈祠,荷蘭屍首扔進鯊魚礁。”轉身時,他摘下鄭成功的鬥笠蓋在巫師頭頂,那笠沿滴下的雨水混著紅藍油彩,在泥土裡暈染出詭異的紫色。
秋收前瘟疫突襲屯田營。高燒的士卒蜷在草席上抽搐,醫官捧著《瘟疫論》束手無策。朱慈興掀開病帳時,見平埔族巫醫正往患者額頭抹黑色藥膏,氣味刺鼻如腐魚。“這是惡靈附體…”老巫師顫巍巍捧出盛著活蠍的陶罐。朱慈興突然扒開患者衣襟,指著肋下的紅疹問:“前日你們是否清理過荷蘭人的舊糧倉?”得到肯定答複後,他奪過陶罐砸碎在地:“不是惡靈,是紅毛夷帶來的老鼠作祟!”
防疫令推行得比墾荒令更艱難。當漢民焚燒染病村落時,高山族戰士的弓箭對準了執火把者。朱慈興縱馬衝進對峙中心,馬鞭抽飛火把:“傳太醫!用石灰水潑灑屋舍,病患移居礁岩隔離!”他扯下披風裹住個發顫的番童,孩子頸間掛的十字架烙疼了他胸口——那是用荷蘭銀幣熔鑄的簡陋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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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剛退,二十艘朱印船抵港。肥前藩使者鬆浦義雄的倭刀在陽光下刺眼,刀鐔鑲嵌的翡翠卻是雲南沐王府舊物。“將軍欲購甘蔗種,以鐵炮交換。”通譯轉述時,朱慈興正削著番薯,刀尖突然劃破手指。血珠滴在倭國禮單上,恰染紅“鐵炮三百挺”的字樣。“告訴他,”朱慈興吮著傷指,“蔗種可給,鐵炮不要。拿你們劫掠的漢民來換——一個活人換一擔蔗種。”
人市開在媽祖廟前。當被贖回的漁民吳阿福跪地哭訴妻女仍在長崎妓館時,朱慈興的拳頭攥得骨節發白。次日他親登倭船,將甘蔗種傾倒入海。“陛下這是…”鬆浦義雄按住刀柄。朱慈興踢翻空籮筐:“傳話德川家光:送還所有婦孺,否則下次沉海的就是鐵炮。”海浪吞沒蔗種的漩渦中,幾個倭商偷偷打撈,卻發現籮筐底層鋪滿帶刺的鐵蒺藜。
開海令引來意想不到的客人。佛郎機商船“聖瑪利亞號”卸貨時,船長佩雷斯呈上的不是貨物清單,而是卷羊皮地圖:“荷蘭人要在玳瑁嶼築炮台。”朱慈興展圖細看,島嶼標注旁有行熟悉的批注——“此乃天南鎖鑰,湯若望識”,墨跡與他少年時在欽天監見過的奏折如出一轍。
情報催生最冒險的決策。臘月十八子夜,朱慈興站在改裝過的荷蘭商船甲板上,鹹腥海風鼓動他褪色的龍紋鬥篷。十二艘戰船熄滅燈火駛向玳瑁嶼,船艙裡堆著裝稻種的麻袋——每個麻袋下藏著三門折疊式弗朗機炮。鄭成功咳著為他係緊披風:“陛下萬不可親征…”話音未落,朱慈興已將玉璽塞進他手裡:“若朕不歸,立魯王後裔為帝。”
奇襲在漲潮時發動。當明軍戰船從礁石後突現,荷蘭炮台的探照燈正掃過朱慈興的座艦。刹那間,他看清炮台指揮官的麵容——竟是三年前從熱蘭遮城逃走的總督秘書範德林。兩人隔海對視的瞬間,炮火映亮了朱慈興內甲上縫的百家布,也照見範德林胸前的銀十字架——那是用萬曆通寶熔鑄的異教聖物。
奪島血戰持續兩晝夜。朱慈興率死士攀爬懸崖時,匕首在岩縫裡撬出個貝殼。他隨手拋給身後的高山族戰士,那戰士卻驚呼:“巫毒符!”貝殼內壁用血畫著纏繞的毒蛇——正是瘟疫期間部落出現的圖騰。內奸的線索如毒藤蔓延,最終纏住鄭成功的副將陳澤。刑訊時,陳澤狂笑吐露更駭人的陰謀:“永曆帝早被吳三桂鴆殺!你們保的是個假朝廷!”
驚雷炸響在雨季前夜。朱慈興獨坐忠烈祠,永曆帝密信在燈下泛潮。他忽然撕開裱糊層,夾頁裡掉出片薄如蟬翼的宣紙,上麵是熟悉的瘦金體:“朕若罹難,慈興當繼大統——父字”。玉璽的裂紋在燈下延伸,像道愈合的傷疤。
真相催生新政。當陳澤的頭顱懸掛在赤崁城門時,朱慈興宣布廢除永曆年號。詔書由軍器局特製的活字印刷,每個字塊都用繳獲的荷蘭鉛彈熔鑄。蓋印那日狂風大作,玉璽突然在絹帛上磕出裂痕,鮮紅的印泥滲進織紋,宛如台灣島的山川脈絡。
改革在陣痛中紮根。來年穀雨,朱慈興巡視新落成的農桑學堂。孩子們用閩南語背誦《墾荒令》,屋簷下卻掛著荷蘭風鈴。當他接過番童獻上的新稻穗時,發現穗芒間卡著個貝殼,內壁血畫的毒蛇已被磨得模糊——有人悄悄刮淨了巫術的痕跡。
返程轎輦經過忠烈祠,朱慈興忽令停轎。他獨自走進祠內,將新收的稻穗供上香案。燭光搖曳中,他看見鄭成功手書的牌位旁,新添了塊無字靈牌——那是為永曆帝設的衣冠塚。海風穿堂而過,吹起供案上的稻芒,紛紛揚揚如金屑灑落,有幾粒粘在玉璽的裂紋裡,像是時光嵌進曆史的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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