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難所的日子,是按著饑餓、恐懼與微弱希望的節奏,緩慢流淌的。應急燈的光永遠是一種病態的蒼白,照不亮心底的陰霾。空氣中混雜著汗味、塵土味,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的、來自外界迷霧的甜腥氣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人們,所謂的“安全”是何等脆弱。
林默和肖雅已經開始行動。他們與周衛國進行了數次深談,獲取著這座廢墟城市零碎的地理信息和幸存者傳聞,同時小心翼翼地嘗試著,像觸碰灼傷後新生的皮膚一樣,去感知體內那近乎枯竭的“回響”。進展緩慢得令人心焦。林默的“真言”隻剩下一種模糊的直覺,對謊言和惡意的感知變得遲鈍;肖雅的“推演”則更像是在泥沼中跋涉,無法形成清晰的思路鏈條。
而零,在醒來後的第三天,開始變得有些不同。
她不再隻是蜷縮在角落,抱著膝蓋,眼神空洞地望著牆壁。一種細微的、內在的焦躁取代了之前的麻木。她的手指會無意識地在蒙塵的地麵上劃動,勾勒出無人能懂的符號;她的耳朵會微微顫動,仿佛在捕捉著常人無法聽聞的頻率。她的目光時而會穿透厚重的混凝土牆壁,投向某個虛無的遠方,瞳孔深處有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光流轉,如同風中殘燭。
“它們在叫我……”一次,當林默將一份壓縮食物遞到她手中時,她忽然低聲說,聲音輕得像夢囈。
林默動作一頓:“誰?”
“碎片……聲音……很多很多的聲音……”零抬起頭,眼神沒有聚焦在林默臉上,而是落在他身後的虛空,“哭喊的,低語的,尖叫的……還有……規則的餘音……像斷掉的琴弦,還在震動……”
肖雅放下手中的探測器,走了過來,神情嚴肅:“你能‘聽’到外界那些異常點的聲音?”
零緩緩點頭,又搖了搖頭:“不全是……外麵……有很多‘噪音’……但更深的……是從‘裡麵’漏出來的……回廊的……記憶的碎片……”
她抬起手,纖細的指尖輕輕點著自己的太陽穴:“它們……卡住了。在這裡。也在……外麵。”
林默和肖雅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與一絲微弱的希望。零的“同調回響”,即使在力量幾乎消失的現在,其本質似乎依然讓她與那個崩潰的規則世界,以及隨之泄漏出的精神殘渣,保持著一種病態的、無法切斷的聯係。她的混亂,或許正是打開局麵的鑰匙。
“能分辨出什麼嗎?”林默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不帶給她壓力。
零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仿佛在努力傾聽一場來自四麵八方的、混亂的交響樂。她的眉頭越皺越緊,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
“一個……很近……”她斷斷續續地說,聲音帶著不確定,“很多……害怕……孩子的哭聲……特彆清楚……被‘影子’纏住了……在……東邊……不是很遠……”
“影子?”肖雅立刻追問,“什麼樣的影子?是實體怪物,還是精神影響?”
零努力描述著,詞語破碎:“不是……活的……是‘過去’的影子……一段……重複的恐懼……卡在了那裡……吸收著……新的害怕……”
就在這時,周衛國臉色難看地快步走來,壓低了聲音:“林先生,肖小姐,我們有個麻煩。東區第三隔離間,就是之前收容那幾個從‘百貨商場’逃出來的人的地方,情況不對勁。其中一個孩子,叫小迪的,從昨天開始就高燒不退,胡言亂語,一直喊著‘不要過來’、‘媽媽我怕’。我們有限的藥品沒用。而且……和他同房間的另外兩個人,也開始出現類似的症狀,情緒極不穩定,像是……被傳染了恐懼。”
東邊。孩子的哭聲。被影子纏住。重複的恐懼。
零猛地睜開眼睛,看向林默,眼神裡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種清晰的、帶著急切的確認:“就是他。那個哭聲……很痛苦……‘影子’在變強……”
沒有猶豫。這不僅是測試零能力的機會,更是生存的本能——清除避難所內部的潛在威脅。
在東區第三隔離間外,一股陰冷的氣息就已經透過門縫滲了出來。裡麵沒有開燈,隻有從走廊透進去的微弱光線,勾勒出幾個蜷縮在角落床鋪上的身影。壓抑的啜泣和意義不明的囈語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氛圍。那個叫小迪的男孩約莫七八歲,被單獨安置在離門最遠的角落,他的母親——一個麵色慘白、眼神絕望的女人——正緊緊握著他的手,低聲哭泣。
小迪雙目緊閉,身體卻在不自覺地抽搐,額頭上布滿冷汗,嘴唇乾裂,不停地喃喃:“黑色的手……從牆裡出來……抓我……媽媽……好多黑色的手……”
零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去。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動作不像是在呼吸空氣,更像是在嘗試吞咽周圍那無形的、汙濁的能量流。她眼中那微弱的流光再次出現,比之前稍微明亮了一絲,如同暗夜中指引方向的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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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去了。”她低聲對林默和肖雅說,然後邁步跨入了那片被恐懼浸透的空間。
她一進入,房間內的啜泣和囈語似乎有了一瞬間的停滯。零沒有理會其他人,徑直走向小迪的床鋪。她沒有觸碰他,隻是在他床邊蹲下,閉上了眼睛。
林默和肖雅屏息凝神地看著。他們看不到能量,也感知不到具體的精神波動,但他們能感覺到,以零為中心,某種極其細微的“場”正在形成。空氣仿佛變得粘稠了一些,光線似乎在她周圍發生了不易察覺的扭曲。
零的意識,如同一條潛入渾濁水底的小魚,小心翼翼地避開水草和暗流,向著那團最濃鬱、最黑暗的“恐懼”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