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航那句“到時候再看”，像一顆被輕輕拋起的石子，在沈玥的心湖上空劃出一道懸而未落的弧線。接下來的幾天，她照常創作、教學，生活節奏並未改變，但心底卻始終縈繞著一絲輕快的期待，仿佛給平淡的日子鍍上了一層柔光。
她沒有再去追問任何細節，他也再未提及。兩人之間的交流恢複到此前的模式，偶爾就一幅畫的某個細節，或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日常片段，簡短地交換一兩句意見。但沈玥能感覺到，那根無形的線繃得更緊了，每一次手機震動，都讓她心跳微頓。
補休日的前一天晚上，沈玥剛洗完澡，正擦著頭發，手機屏幕亮了。是陸遠航的信息，依舊言簡意賅：
「明天早上七點，畫室樓下。穿便於活動的衣服和鞋。」
沒有商量，直接告知了時間和集合點，如同下達指令。但指令的內容，卻讓沈玥的心瞬間雀躍起來。她飛快地回複：「好。」
他沒有說去哪裡，去做什麼。但她信任他。
第二天清晨，沈玥準時下樓。初夏清晨的空氣清新微涼，她按照要求，穿著舒適的休閒褲、運動鞋和一件透氣速乾的長袖t恤，背著一個裝了些水和速寫本的雙肩包。
陸遠航的車已經等在老地方。他今天也是一身利落的戶外裝扮，深色速乾衣褲，登山靴，比起平日的常服或簡單便裝，更添了幾分硬朗的銳氣。他看到她，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掃過，像是確認裝備是否合格，然後微微頷首：“上車。”
車子駛出城區，朝著郊外的山脈開去。這一次，沈玥沒有多問，隻是安靜地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從城市的樓宇逐漸變為連綿的田疇，再到起伏的山巒。
“我們去哪裡？”直到車子開始盤山而上，她才忍不住好奇。
“北麓，有一片非景區的野山，視野好，人少。”他目視前方，熟練地操控著方向盤繞過一個個彎道，“適合寫生。”
他記得她是畫家，記得她喜歡寫生，甚至找到了這樣一個符合她喜好又避開人群的地方。沈玥心裡一暖，輕聲說：“謝謝你費心。”
“順路勘察過地形。”他語氣平淡，仿佛這隻是一次順便的、公事公辦的安排。
沈玥卻從他緊繃的側臉線條和略微加快的語速中，捕捉到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自然。他似乎在用“勘察地形”這樣的理由，來掩蓋其中蘊含的私人用心。這個發現讓她心底泛起一絲甜意。
車子最終停在一條護林小道旁。兩人下車，陸遠航從後備箱拿出他的登山包，看起來比上次觀星時更專業一些。
“跟緊我。”他說完，便率先邁步踏上上山的小徑。
山路崎嶇，但並不算太難行。陸遠航步伐穩健，速度控製得恰到好處，既不會讓沈玥跟不上，又保持著行進的效率。他偶爾會停下，指出路邊某種特殊的岩層結構，或者提醒她注意腳下鬆動的石塊，語氣依舊是那種客觀陳述事實的口吻。
沈玥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寬闊挺拔的背影，感受著山林間濕潤的空氣和草木的清香，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鬆與愉悅。這與在畫室裡安靜的創作不同，是一種與自然、與身邊這個人共同呼吸的鮮活體驗。
走了約莫四十多分鐘，他們抵達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山脊。腳下是鬱鬱蔥蔥的山穀，遠處城市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天空湛藍，雲朵舒展。
“這裡可以。”陸遠航停下腳步，放下背包。
沈玥被眼前的美景震撼，立刻找了個平坦的石頭坐下，拿出速寫本和炭筆，迫不及待地開始勾勒。畫筆在她手中飛快移動，沙沙作響，捕捉著山巒的起伏、雲層的流動和光影的變幻。
陸遠航沒有打擾她。他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坐下，沒有像往常一樣隻是沉默等待，而是從背包裡拿出了……一本軍事地形學相關的書籍，安靜地翻看起來。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低著頭，神情專注，偶爾會因為書中的內容微微蹙眉，手指無意識地在書頁上輕點。山風拂過他利落的短發，也翻動著沈玥速寫本的紙頁。
一個沉浸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裡，一個專注於自己的專業領域。兩人各據一方，互不乾擾，卻奇異地構成了一幅和諧的畫麵。山林靜寂，隻有風聲、鳥鳴、書頁翻動和筆尖摩擦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沈玥畫累了，抬起頭，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身上。他看書的樣子很認真，側臉線條在自然光下顯得比平時柔和。她悄悄拿起速寫本，翻到新的一頁，快速地勾勒起他此刻的樣子——坐在山石上，膝上攤開著書，眉眼低垂，沉靜而專注。
她畫得很快，幾筆就抓住了神韻。
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陸遠航忽然抬起頭。
沈玥來不及收起速寫本，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她有一瞬間的慌亂，像做壞事被抓住的孩子。
他看著她，目光深邃，又瞥了一眼她膝上來不及合上的速寫本，上麵顯然是他剛剛的側影。他沒有說話，也沒有露出任何不悅的表情，隻是看著她，眼神裡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笑意，隨即又低下頭，繼續看他的書，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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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無聲的默許，比任何言語都更讓沈玥心跳加速。她默默合上速寫本，嘴角卻忍不住彎了起來。
中午，兩人分享了陸遠航帶來的壓縮餅乾和能量棒，就著保溫壺裡的熱水，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餐。吃飯時，話依然不多，他問了她幾句關於構圖和透視的專業問題，她則好奇地問了他一兩種遠處山脊在軍事地形中的術語。
交流平淡，卻自然。
休息過後，沈玥繼續完善她的畫作，陸遠航則收起了書，走到山崖邊，拿著一個小型望遠鏡，觀察著遠處的地形，神情恢複了工作時的冷峻與專注。
夕陽西下時，他們才收拾東西下山。回程的路上，兩人都顯得有些沉默，或許是累了，或許是不想打破這份共處一日後形成的、安寧而熟稔的氛圍。
車子再次停在她工作室樓下。
“謝謝，”沈玥下車，由衷地說，“今天很開心，地方選得特彆好。”
陸遠航看著她被夕陽鍍上暖光的笑臉，點了點頭：“嗯。下次，可以去西邊，那邊山勢不同，日落角度更好。”
還有下次。而且，他已經規劃好了“下次”的目的地和理由。
沈玥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好。”
她轉身上樓，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背後，直到她消失在樓道口。
這一整天，沒有牽手，沒有曖昧的言語，甚至沒有多少超出朋友界限的交流。但他們共享了同一片山色，呼吸了同一片空氣，在彼此的“不打擾”中，感受到了最安心的陪伴。
曖昧的情愫，如同山間彌漫的薄霧，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浸潤著每一寸空間，每一次呼吸。他們依舊誰也沒有捅破，但那份默契與靠近，已在青山白雲的見證下，悄然生根，枝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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