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深淵回響
晚宴的喧囂被隔絕在厚重的酒店大門之後。
林晚幾乎是逃出來的。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急促而淩亂的脆響,在空曠的門廊回蕩,敲打著她同樣混亂的心跳。夜風裹挾著江水的濕氣撲麵而來,吹在她滾燙的臉頰上,卻帶不起一絲涼意,反而激起一陣戰栗。
那個男人的話,像一枚精準投入靜湖的炸彈,在她腦海裡掀起滔天巨浪。
“你拿紅酒杯的姿勢,出賣了你有長期用槍的習慣。”
他怎麼知道?
這個問題如同鬼魅,糾纏不休。她那訓練有素、刻意掩蓋了多年的本能,在無數專家、同行麵前都未曾被看穿的偽裝,竟然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注視下,如此輕易地土崩瓦解。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沿著脊椎悄然爬升,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
她不是普通的古畫修複師林晚。她是曾被黑暗浸泡過的,從“冥府”那片泥沼中掙紮著爬出來的人。她用儘力氣洗刷過去,為自己編織了一個乾淨的身份,一份體麵的工作,一座看似堅固的堡壘。可那個男人隻用一句話,就讓她苦心經營的一切,顯露出了搖搖欲墜的原形。
他是誰?是“冥府”派來抓她回去的人?還是……彆的什麼勢力?
林晚快步走向路邊,伸手攔出租車。指尖在微微發抖,她用力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迫使自己冷靜。
“冷靜,林晚,冷靜下來。”她在心裡默念,“他可能隻是試探,可能隻是巧合……”
可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都明明白白地告訴她,絕非巧合。
一輛出租車停在麵前,她拉開車門坐進去,報出地址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車子彙入車流,窗外的流光溢彩飛速倒退,卻無法驅散她心頭的陰霾。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那個男人的臉和他冰冷的話語,依舊清晰得可怕。一種久違的、被獵食者盯上的感覺,讓她如芒在背。
回到位於城郊結合部的老舊公寓樓下,已是深夜。樓道裡的聲控燈壞了很久,一直沒人來修,黑暗成了最好的保護色。
林晚沒有立刻上樓,她站在樓下的陰影裡,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牆壁,像一尊凝固的雕塑,靜靜地感知著周圍的動靜。晚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遠處馬路隱約的車流聲,鄰居家模糊的電視聲……一切如常。
這是刻在她骨子裡的習慣——確認安全。
幾分鐘後,她才深吸一口氣,摸出鑰匙,打開了那扇鏽跡斑斑的防盜門。
房子不大,隻有六十幾個平方,陳設簡單甚至有些簡陋,但被她和養父林建國收拾得乾乾淨淨,窗明幾淨。窗台上養著幾盆綠蘿,在月光下舒展著嫩綠的枝葉,這是這個家裡為數不多的、充滿生機的東西。
客廳裡隻亮著一盞昏暗的落地燈,林建國歪在舊沙發上睡著了,手裡還拿著一本翻舊了的《文物修複基礎》。花白的頭發在燈下顯得有些刺眼,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無意識地緊鎖著,透著一股化不開的愁苦。
林晚的心瞬間軟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沉的酸楚和愧疚。
是她,把災難帶給了這個原本平靜樸實的家庭。
當年,是養父收留了從那個地方逃出來、奄奄一息的她,給了她一個名字,一個家,供她讀書,讓她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他明明隻是個老實巴交的中學曆史老師,沒什麼大本事,卻用他全部的善良和微薄的薪水,為她撐起了一片小小的、可以喘息的天。
可“冥府”的陰影,還有她身上流淌著的、那肮臟的血脈,就像原罪一樣,終究還是牽連了他。
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拿起一旁的薄毯,小心翼翼地蓋在養父身上。
就在這時,林建國放在茶幾上的老舊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發出嗡嗡的震動聲。不是來電,而是一條新短信的預覽,直接顯示在鎖屏界麵上。
發信人是一個沒有存儲的陌生號碼。
短信內容隻有言簡意賅,卻足以讓人血液倒流的一句話:
“林建國,最後三天。錢不到位,卸你一條腿。”
林晚的呼吸驟然停滯,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衝上頭頂,又瞬間褪得乾乾淨淨,留下徹骨的冰涼。
高利貸!
又來了!像附骨之蛆,陰魂不散!
她知道,養父為了給她湊足當年上大學的費用,為了給她“治病”掩蓋她逃離時受的傷),背著她借了高利貸。原本不多的本金,在利滾利之下,早已變成一個他們永遠無法填滿的無底洞。
這些年,她拚命工作,省吃儉用,所有的積蓄都填了進去,可依舊是杯水車薪。那些催債的人,手段層出不窮,騷擾、恐嚇、堵門、潑油漆……將養父本就膽怯的性子,折磨得更加脆弱,也讓這個家永無寧日。
憤怒、無助、還有對養父深深的心疼,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有讓自己失態地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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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拿起手機,刪掉了那條短信,仿佛這樣就能抹去這殘酷的現實。然後,她蹲下身,看著養父沉睡中依舊不安的睡顏,眼圈無法控製地紅了。
“爸,對不起……”她在心裡無聲地說,“都是因為我……”
必須想辦法,必須儘快解決這件事。否則,下一個被找上的,可能就不隻是養父了。如果被那些人,或者被“冥府”的人,順藤摸瓜找到這裡……
她不敢再想下去。
這一夜,林晚幾乎無眠。
天剛蒙蒙亮,她就起床,像往常一樣做好了簡單的早餐——白粥,煎蛋,還有一小碟鹹菜。她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靜自然。
林建國也起來了,眼下的烏青比昨天更重,顯然也沒睡好。他坐在餐桌前,看著女兒,嘴唇囁嚅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默默地拿起勺子。
“爸,”林晚將煎蛋推到他麵前,語氣儘量輕鬆,“今天天氣不錯,您要不要去公園和老李叔叔他們下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