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星空與謊言
起)
晚宴的喧囂被徹底隔絕在身後。
傅家老宅這處偏廳的陽台,仿佛是與世隔絕的孤島。漢白玉的欄杆沁著夜間的涼意,遠處是海城連綿不絕的、如星河倒瀉般的城市燈火,而頭頂,是疏朗的、未被光汙染完全吞噬的幾顆寒星。
林晚微微倚著欄杆,夜風撩起她頰邊的碎發,帶來一絲清涼,卻吹不散她心頭的紛亂。剛才在宴會廳裡,傅璟深為她擋下所有明槍暗箭的姿態,以及那句清晰的“我的女伴,不勞旁人費心”,還在她耳邊回響。那種被強大力量嚴密庇護的感覺,像溫熱的水流,幾乎要將她溺斃。
可她比誰都清楚,這溫暖的水流之下,暗藏著能將人撕裂的冰礁。
“在想什麼?”
低沉的嗓音在身側響起。傅璟深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站在她身邊,與她保持著恰到好處的、不會令人反感,卻又無法忽視其存在的距離。他脫掉了西裝外套,隻穿著熨帖的白襯衫,領口微敞,少了幾分商場的淩厲,多了些許慵懶的隨意。
“在看星星。”林晚沒有回頭,目光依然停留在遙遠的夜空,聲音輕緩,“海城的夜空,能看到這樣清晰的星星,很難得。”
她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側臉上,帶著一種審視的、探究的意味。自從書房那晚之後,他們之間就豎起了一道無形的牆。她在牆的這邊表演著“劫後餘生”的依賴與逐漸心動,而他,似乎在牆的那邊,一邊享受著這種“馴服”的過程,一邊依舊冷靜地掌控著一切。
包括,那個關於她一生的“穹頂計劃”。
“小時候,”林晚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陷入回憶的朦朧,“我養母告訴我,人死了會變成星星。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就會趴在窗戶邊,一顆一顆地數,想知道哪一顆是她。”
這是一個半真半假的故事。真的部分在於,養母確實曾用這樣的話安慰過失去親生父母、在孤兒院裡備受欺淩的她。假的部分在於,她此刻提起它的目的。
她在試探,也在為自己後續可能出現的情緒波動鋪設合理的背景。一個身世坎坷、渴望母愛與溫暖的孤女形象,總是更容易讓人放鬆警惕,也更容易解釋許多“不合常理”的堅韌與敏銳。
傅璟深沉默了片刻。他並不擅長應對這種充滿感性的話題,這超出了他慣常的邏輯處理範圍。
“很浪漫的說法。”他最終給出了一個客觀的、甚至有些乾巴巴的評價。但他沒有離開,也沒有轉移話題,這本身就是一個信號。
承)
“是啊,很浪漫。”林晚輕輕笑了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染上一絲苦澀,“但後來我學了天體物理常識,就知道那不過是大人善意的謊言。星星是燃燒的星體,距離我們幾萬甚至幾百萬光年,它們的亮光,可能在我們看到的時候,本身就已經湮滅了。”
她終於轉過頭,迎上傅璟深的目光。陽台柔和的燈光在她眼中灑下細碎的光點,卻讓人看不清那光點深處的情緒。
“傅璟深,你說……人們是不是總是這樣?喜歡用一些美好的謊言,來掩蓋冰冷的、不那麼讓人愉快的真相?”
她的問題像一枚精準的探針,輕輕刺向了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禁區。
傅璟深的眸色在夜色中顯得愈發深沉,如同不見底的寒潭。他看著她,仿佛想透過她平靜的表象,看穿她真正的意圖。
“有時候,真相本身並不具備價值。”他緩緩開口,語調是他一貫的冷靜,“它的價值,取決於得知真相的人,能否承受其重量,以及,它所帶來的結果是否優於無知。”
很標準的傅璟深式回答。理性,功利,將一切情感因素排除在外,隻計算得失與最優解。
林晚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所以,在他眼裡,不告訴她“穹頂計劃”的真相,是因為判定她“無法承受”,還是因為“無知”的狀態更有利於他的計劃進行?
“是嗎?”她微微歪頭,做出一個略帶天真和困惑的表情,“所以,在你的價值體係裡,隻要結果是好的,過程哪怕充滿了欺騙和利用,也是可以接受的,對嗎?”
她將“利用”兩個字,咬得微不可查地重了一絲。
傅璟深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以及她話語裡那若有似無的尖銳。是因為南宮瀅之前的挑撥?還是……她察覺到了什麼?
“過程與結果,並非對立。”他避開了她問題中的陷阱,選擇了另一個角度,“通往同一個目的地的路有很多條,選擇哪一條,取決於行走者的能力和當時的處境。隻要最終抵達,路徑本身,隻是手段。”
他向前邁了一小步,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他身上清冽的雪鬆氣息混合著淡淡的酒香,瞬間侵占了林晚周圍的空氣,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壓迫感。
“那麼林晚,”他俯視著她,目光如炬,“對你而言,是過程更重要,還是結果?”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轉)
反擊。而且如此迅速,如此犀利。
他將問題原封不動地,甚至更加尖銳地拋了回來。
林晚的心臟猛地一跳。在他極具穿透力的目光下,她感覺自己仿佛在裸奔,所有精心構築的偽裝都搖搖欲墜。她不能退縮,此刻的任何一絲猶豫,都會前功儘棄。
她強迫自己抬起下巴,迎上他的視線,唇角彎起一個清淺的、帶著些許自嘲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