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帶著初醒的暖意,斜斜地穿透百葉窗,將病房地板切割成明暗相間的條紋。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被一種更複雜的、帶著奶腥氣的暖意衝淡了些。
沈聿深推門進來時,手裡依舊攥著那個便利店的白色塑料袋,隻是袋口被緊緊卷起,捏在手心,顯得格外沉重。
林晚靠在搖起的病床上,正笨拙地給自己換冰敷的卷心菜葉。舊的葉子蔫軟濕漉,帶著體溫和奶腥氣,被她小心地扔進垃圾桶。新的葉子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翠綠冰涼,貼在滾燙的皮膚上,激得她渾身一顫,發出一聲細微的吸氣聲。
她抬頭看到沈聿深,動作頓了一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底的血絲更深了,下巴的胡茬也更顯青黑,整個人透著一股被生活狠狠碾壓過的疲憊。他身上的外套沾了點灰塵,袖口那抹暗紅的血跡依舊刺眼。
“回來了?”林晚的聲音有些啞,帶著晨起的虛弱。
“嗯。”沈聿深應了一聲,聲音低沉沙啞。他沒看林晚,徑直走到床頭櫃邊,將那個緊緊卷著的塑料袋輕輕放在櫃麵上。袋子落下的瞬間,發出一種沉悶的、不同於麵包或卷心菜的、厚實的聲響。
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袋子上。卷起的袋口邊緣,隱約透出裡麵一疊深色的、方方正正的輪廓——是錢。厚厚的現金。
她的心猛地一縮。他這麼早出去…是為了這個?他去做什麼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瞬間堵住了喉嚨。
沈聿深似乎沒察覺到她的目光,或者說刻意忽略了。他轉身走向病房角落的小冰箱,打開門。冷氣撲麵而來。冰箱裡除了幾瓶礦泉水和他放進去的卷心菜葉子,現在又多了一樣東西——一小罐標注著“早產兒專用”的進口奶粉,還有一個嶄新的、帶刻度的奶瓶。
他拿出奶瓶和奶粉罐,動作有些生疏地擰開奶粉罐的密封蓋。奶粉特有的、帶著點腥甜的奶香味立刻在病房裡彌漫開來。他按照罐身上的說明,用瓶蓋量取奶粉,倒入奶瓶,然後拿起暖水瓶,小心地兌入溫水。
水線在奶瓶的刻度上緩緩上升。他擰緊奶瓶蓋,將奶瓶橫過來,手腕用力,開始搖晃。動作一開始有些僵硬,幅度太大,奶粉和水在瓶子裡撞出沉悶的聲響,濺起一點奶沫沾在瓶壁上。
他眉頭微皺,似乎覺得不對,放慢了動作,手腕的晃動變得輕柔而均勻。奶粉漸漸溶解,奶液變得均勻細膩。他停下,擰開蓋子看了看,確認沒有結塊,才重新擰緊。一滴奶液順著他搖晃時濺到的手背上,留下一個圓圓的白色漬點。他隨手抹了一下,那點白色便在他骨節分明的手背上暈開一小片。
做完這一切,他將溫熱的奶瓶放在床頭櫃上,就在那個裝著現金的塑料袋旁邊。
“護士說…寶寶昨晚喝了你的初乳後,情況穩定了一點。”沈聿深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目光落在奶瓶上,仿佛在對著奶瓶說話,“…這是楊博士他們推薦的奶粉,說營養配比最適合早產兒…一會兒護士會來取。”
林晚的目光也落在那奶瓶上。溫熱的,散發著奶香。這是給她的孩子的。可她的胸口還在脹痛,她的身體還在努力製造乳汁…這罐奶粉,像是一個無聲的宣告,宣告著她的“無用”,宣告著她和孩子的連接被冰冷的奶瓶和配方粉暫時替代。
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片翠綠冰涼的卷心菜葉。一種混雜著失落、心疼和深深無力的感覺攫住了她。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聲音悶悶的。
病房裡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車流聲和隔壁病房模糊的電視聲。
沈聿深似乎也感到了這沉默的沉重。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終於轉向林晚,落在她胸前那片卷心菜葉上:“…還疼得厲害?”
“好…好一點了。”林晚扯出一個虛弱的笑,手指無意識地捏著被角,“冰敷著…舒服些。”
沈聿深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他走到窗邊,背對著林晚,看著樓下漸漸熱鬨起來的街道。陽光落在他寬闊卻顯得有些僵硬的背上。
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床頭櫃。那個裝著現金的塑料袋,像一塊磁石吸引著她的視線。袋口卷得很緊,但就在靠近底部的一個折角處,似乎露出了一小截紙的邊角。不是鈔票那種質感,更像是…一張票據?深藍色的紙邊?
她心裡咯噔一下。深藍色…她猛地想起他早上離開時,從外套內袋掏出的那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百達翡麗的星空表盒!
一個讓她心驚肉跳的念頭瞬間清晰——他賣了他的表!那塊價值連城、他曾經幾乎不離身的腕表!為了這罐奶粉?為了那袋現金?為了支付那個天價的“幽靈”團隊?!
巨大的衝擊讓林晚呼吸一窒,胸口那片冰涼的卷心菜葉也壓不住翻騰的心緒。酸楚、愧疚、心疼…複雜難言的情緒如同潮水般衝擊著她。她看著沈聿深沉默而疲憊的背影,看著他手背上那點未擦淨的奶粉漬,看著床頭櫃上那個溫熱的奶瓶和旁邊裝著現金的塑料袋…還有塑料袋折角處那刺眼的深藍色票據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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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
進來的是陳鋒。他臉色比昨天更凝重,手裡拿著一個平板電腦。
“沈總。”陳鋒的聲音壓得很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林晚,欲言又止。
沈聿深轉過身,眼神示意他直接說。
陳鋒將平板電腦遞過去:“‘幽靈’團隊的首期賬單…出來了。還有…蘇小姐那邊…”他頓了頓,聲音更沉,“…剛剛截獲到一個加密信號,指向沈老夫人。她似乎…已經知道您今早去過典當行了。”
沈聿深接過平板,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串令人心驚肉跳的數字上。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下頜線繃得更緊。他又掃了一眼陳鋒遞過來的另一份報告——上麵顯示沈老夫人的人正在動用關係,試圖查詢“永源典當行”今早的大額交易記錄。
動作真快。沈聿深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凍結資金,送毒湯,監視,現在連他當掉一塊表應急都要立刻追查…他的好母親,是真的要把他往絕路上逼,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不給。
他不動聲色地將平板電腦還給陳鋒,目光掃過床頭櫃上那個裝著現金的塑料袋,掃過那罐進口奶粉,掃過那個溫熱的奶瓶,最後落在林晚蒼白而帶著擔憂的臉上。
“知道了。”沈聿深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波瀾,“錢,我會處理。賬單,先放著。至於那邊…”他看向陳鋒,眼神銳利如刀,“…讓他們查。查得越清楚越好。”
陳鋒會意,點頭:“明白。還有一件事,”他看了一眼奶瓶,“楊博士那邊問,林小姐今天的初乳…是否還能送過去?他們希望儘可能多給寶寶一些。”
沈聿深的目光轉向林晚。
林晚胸口一緊,那點因為猜測他當表而湧起的酸楚瞬間被更強烈的責任感取代。她忍著胸口的脹痛和不適,用力點了點頭:“我…我再試試!”
沈聿深沒說話,隻是默默地從冰箱裡又拿出兩片新的、冰涼的卷心菜葉,遞到她手邊。然後,他走到床頭櫃邊,拿起那個溫熱的奶瓶,準備遞給陳鋒。
就在他拿起奶瓶的瞬間,手指不經意地碰到了旁邊那個裝著現金的塑料袋。卷起的袋口被碰得鬆開了一點點,露出了裡麵厚厚一疊深紅色的鈔票,以及…壓在鈔票最下麵、那張深藍色的當票一角。
當票上,“百達翡麗星空”、“鉑金”、“複雜功能計時”等字樣,還有那個觸目驚心的成交金額數字,在鈔票的縫隙間,一閃而過。
林晚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張當票露出的字跡上,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都停滯了。果然…果然是他最珍視的那塊表!為了這些錢…為了這罐奶粉…為了那個天價的賬單…
沈聿深似乎並未察覺袋口的鬆動和當票的顯露。他若無其事地將溫熱的奶瓶遞給陳鋒:“送過去吧。”
陳鋒接過奶瓶,目光敏銳地掃過那個鬆開的塑料袋口和露出的當票,又極快地瞥了一眼病床上臉色煞白、死死咬著下唇的林晚,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他什麼都沒說,拿著奶瓶,迅速離開了病房。
門輕輕關上。
病房裡隻剩下兩人。陽光明媚,窗台上的綠植生機勃勃。
沈聿深走到窗邊,背對著林晚,看著樓下熙攘的人群,沉默地點燃了一支煙。青白色的煙霧嫋嫋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側臉輪廓。
林晚靠在床頭,胸口那片冰涼的卷心菜葉似乎失去了作用。她看著沈聿深沉默抽煙的背影,看著他手背上那點未擦淨的奶粉漬,看著床頭櫃上那個裝著賣表所得的塑料袋,看著塑料袋口露出的、刺眼的深藍色當票一角…
空氣中彌漫著奶香、煙味、卷心菜的青澀氣息,還有無聲硝煙的味道。那罐奶粉靜靜地立在床頭櫃上,標簽嶄新,像一個冰冷而昂貴的符號,矗立在沈聿深被生活碾過的疲憊、林晚無法排遣的酸楚、和那張深藍色當票的無聲控訴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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