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伯的搶救持續了整整一夜。
沈聿深靠在特需病房外冰冷的牆壁上,整個人像被抽乾了力氣。耳邊是病房裡儀器規律的滴答聲,還有醫護人員壓低的交流聲,但這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他的腦海裡,反反複複回響著溫伯最後那幾個破碎的字眼——“林衛國…他…他…慧蘭…”
慧蘭是母親的名字!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林衛國…和母親…是什麼關係?溫伯想說什麼?他為什麼要否認認識林衛國?又為什麼在聽到母親死訊後流露出那樣深刻的恐懼和絕望?
巨大的謎團像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住沈聿深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他窒息。他看著病房門上方那盞“搶救中”的紅燈,第一次覺得時間是如此漫長而煎熬。那個可能知道所有真相的老人,此刻命懸一線。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病房門才終於被推開。主治醫生一臉疲憊地走出來,摘下口罩。
沈聿深和張警官立刻迎了上去。
“醫生,溫伯他…”沈聿深的聲音乾澀嘶啞。
醫生歎了口氣,搖搖頭:“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算是從鬼門關拉回來了。但是…”
這個“但是”讓沈聿深的心猛地一沉。
“病人本身心臟就不好,這次情緒極度激動誘發二次出血,情況非常凶險。雖然命保住了,尤其是語言中樞受損明顯。”醫生語氣凝重,“他目前處於深度昏迷狀態,什麼時候能醒,醒過來後還能不能說話,能恢複到什麼程度…都是未知數。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就是溫伯可能再也無法開口,那個秘密,將隨著他一起永遠沉睡。
沈聿深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身體晃了一下,被旁邊的張警官及時扶住。
“謝謝醫生。”張警官沉聲道謝,眉頭鎖得更緊。線索,再次斷了。
接下來的日子,沈聿深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母親的遺體不能再等了,必須儘快入土為安。葬禮定在三天後。他強撐著處理所有喪葬事宜,聯係殯儀館,確定流程,通知親友…每一件事都像在撕裂他未愈的傷口,父親的死是個謎團,如今母親又這樣不明不白地離去,巨大的悲痛和憤怒日夜啃噬著他。
而更讓他心力交瘁的是林晚。自從那晚在病房裡聽到“林衛國”的名字後,她整個人就陷入了一種極度不安的狀態。雖然表麵上沒有再歇斯底裡,但沈聿深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緊繃的神經。她變得異常沉默,常常看著窗外發呆,眼神空洞,隻有抱著兒子的時候,眼底才會有一絲微弱的光。她不再追問“那個人”是誰,仿佛刻意回避著那個名字,但沈聿深知道,恐懼的陰影從未離開。
他不敢告訴她溫伯的情況,更不敢提溫伯那半句未說完的話。他隻能小心翼翼地守著妻子,守著嬰兒床上一天天好轉的兒子,守著這個在風雨中飄搖的家。
葬禮那天,天色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空氣裡彌漫著濕冷的土腥氣,像是隨時要落雨。
市郊的南山公墓,肅穆而寂靜。趙慧蘭的葬禮沒有大操大辦,沈家近期的變故太多,沈聿深隻想讓母親安靜地走。來送行的多是沈家故交和公司幾位核心高層,氣氛沉重壓抑。
沈聿深一身黑色西裝,胸口彆著白花,臉色是連日未眠的蒼白和憔悴。他站在母親的墓碑前,看著墓碑上母親溫和含笑的黑白照片,巨大的悲痛像潮水般湧來,幾乎將他淹沒。他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下頜線繃得死緊。
林晚坐在輪椅上,腿上還打著石膏,被福伯推著。她懷裡緊緊抱著裹在柔軟繈褓裡的兒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的臉色比沈聿深更差,毫無血色,眼神茫然地看著墓碑,又像是透過墓碑看著虛空,身體在初秋的冷風中微微發抖。
牧師低沉肅穆的聲音在墓園裡回蕩,念著悼詞。沈聿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的思緒紛亂,一會兒是母親墜崖前驚恐的臉,一會兒是父親日記被撕碎的紙頁,一會兒是溫伯最後那驚恐欲絕的眼神和破碎的話語…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騷動從人群後方傳來,伴隨著壓抑的驚呼和輪椅碾過砂石路的急促聲響。
沈聿深猛地回神,皺著眉轉頭看去。
隻見一輛醫院的救護車竟然直接開到了墓園入口!車門打開,兩名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個擔架抬下來,放在一輛臨時推來的醫用輪椅上,正是、臉色灰敗如紙、瘦得脫了形的溫伯!
他竟然來了?!
沈聿深瞳孔驟縮!他明明記得醫生說過溫伯還在深度昏迷,情況極不穩定!
“怎麼回事?!”張警官也第一時間發現了異常,臉色一變,快步穿過人群迎了上去,低聲詢問隨車醫生。
醫生一臉無奈和緊張:“張警官,沈先生,實在攔不住啊!溫老今天早上突然醒了,雖然意識很模糊,但嘴裡一直含混不清地喊著‘慧蘭’、‘送她’、‘對不起’…情緒非常激動,監測儀器一直報警!我們想儘辦法安撫都沒用,他掙紮著非要起來,差點把輸液管都扯斷!我們請示了院領導,也跟守著的警官溝通過…實在是…怕他情緒再激動下去,後果不堪設想…隻能…隻能冒險把他送過來,遠遠地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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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伯躺在輪椅上,雙眼半睜半閉,眼神渙散而渾濁,似乎連聚焦都很困難。他的嘴唇乾裂發紫,微微哆嗦著,喉嚨裡發出微弱而持續的“嗬…嗬…”聲,像是破舊風箱的喘息。他枯瘦如柴的手無力地垂在輪椅扶手上,隻有幾根手指神經質地微微蜷縮著,似乎想抓住什麼。
看到沈聿深和張警官走過來,溫伯渾濁的眼珠極其艱難地轉動了一下,似乎想看向他們,又像是想看向墓碑的方向。他的嘴唇哆嗦得更厲害了,喉嚨裡“嗬嗬”的聲音變得急促,帶著一種瀕死般的、絕望的哀鳴。
“慧…蘭…”他終於極其艱難地、氣若遊絲地擠出了兩個字,渾濁的淚水瞬間湧滿了眼眶,順著深陷的眼窩流淌下來。
沈聿深看著溫伯這副模樣,心頭五味雜陳。有憤怒,有疑惑,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溫伯,這個潛伏在沈家幾十年、可能背負著巨大秘密的老人,此刻像個破敗的玩偶一樣躺在這裡,用儘最後的力氣呼喚著母親的名字,說著“對不起”。他到底做了什麼?他和母親的死,到底有什麼關係?!
張警官示意醫護人員將溫伯的輪椅推到人群外圍一個相對僻靜、又能遠遠看到墓碑的位置。他低聲對沈聿深說:“讓他待著吧,情緒能穩定點也好。現在問不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