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沉麵色慘白,了無生氣地臥於傾雲峰內室的雲榻之上,那雲錦織就的軟褥襯得他麵色愈發蒼白如素縞,仿佛輕輕一觸便會碎裂。
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不可聞,胸膛隻有極其輕微的起伏,周身時而泛起一層本能的、微弱的護身靈光,時而又被那融入他魂魄本源、更為柔和堅韌的淨世蓮源清芒所覆蓋。這兩股力量,皆因主人神魂與肉身的極度虛弱而顯得明滅不定,如同風中殘燭,搖曳欲熄。
顯然,清河鎮強行剝離魔種、淨化邪疫留下的暗傷遠未痊愈,落暉峽為禁錮魔元自爆而強行催動神識布下精妙陣法,更是對他本就脆弱的本源造成了毀滅性的負荷。歸來時尚能憑借意誌強撐不顯,然這強行催動、近乎透支生命潛能的代價,此刻終於沉甸甸地、毫不留情地反噬,壓垮了他的神魂與經脈。
我靜坐於榻邊矮凳,指尖輕輕搭在他冰涼徹骨的腕間,一縷極其小心、收斂了所有鋒銳的神識,如同最細膩的絲線,緩緩探入他體內。內裡情形,堪稱觸目驚心。經脈多處呈現出崩裂的痕跡,如同乾涸大地上的龜裂,靈力在其中運行滯澀無比;而那更為核心的神魂之上,更是布滿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網般的細微裂痕,使得他整個靈魂本源都處於一種極不穩定的狀態,宛若一件被摔落在地、瀕臨徹底破碎的稀世玉器,勉強維係著最後的形狀。尋常的療傷丹藥,對於這等觸及根本的重創,無異於杯水車薪,甚至可能因藥力衝突而加重傷勢。
“不必……為我憂心。”他似乎隱約感知到我的探查,睫羽如垂死的蝶翼般微微顫動,艱難地掀開一線眼縫,眸光渙散而無神,聲音輕若耳語,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空氣中,“靜養…些許時日…便好。”
“閉嘴。”我冷聲打斷他這自欺欺人的話語,倏然收回探察的神識與手指,仿佛那指尖殘留的、屬於他生命力的微弱波動都帶著灼人的溫度。“你這般模樣,能靜養出什麼結果?”心頭一股無名火猝然竄起,灼燒著五臟六腑,卻又不知該向誰發泄。是為他不顧自身、屢次逞強?還是為心底那絲因他這般脆弱形態而難以言喻地抽緊、泛起的刺痛?
豁然起身,玄色衣袂在寂靜的室內劃開一道淩厲的弧度。我快步踏出內室,行至殿外廊下,夜風帶著寒意拂麵而來。我召來侍立遠處的心腹侍女,聲音冷冽如冰,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傳令下去,動用一切權限,查閱宗內以及我們所能觸及的所有古籍、秘典、殘卷,凡涉及修複重創神魂、穩固崩潰本源之法的記載,無論多麼偏門、代價幾何,儘數篩選、整理,以最快速度報於我知。”
命令方下,空氣中傳來一陣細微的波動,執法堂的陳長老竟親自前來,神色比往日更為凝重,眉宇間鎖著深深的憂慮:“楚傾師侄,方才鎮守‘劍塚’的吳長老以秘法傳來緊急訊息,塚內近日異動頻頻,極不尋常。尤其是,深處那柄已沉寂近千年、無人能撼動的‘寂滅’古劍,近日竟無故自鳴,劍鳴之聲響徹塚內,更有灰寂光華衝霄而起,似與冥冥中的某種特殊氣機產生了強烈共鳴。”他頓了頓,目光若有深意地掃向內室方向,壓低聲音,“據吳長老反複確認,那古劍異動時散發的波動,隱約與蕭劍尊此刻虛弱逸散的氣息,有幾分難以言喻的相似之處。”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老夫翻閱宗門最古老的劍道劄記,其上確有零星記載,言及這‘寂滅’古劍頗為神異,其內不僅蘊含著一絲足以令萬物歸墟的先天寂滅劍氣,更奇特地孕生著一股微弱卻堅韌的‘生生不息’之能,於寂滅中窺見新生。劄記推測,此劍或對修複本源、彌合神魂有著不可思議的奇效。然此劍性極烈,擇主條件更是苛刻到匪夷所思,非心誌無比堅定、且其劍道真意能與寂滅、新生雙重意境共鳴者不可近。已有數百年,無人能踏入其威壓籠罩的十丈之內,強行靠近者,非死即傷。”
寂滅古劍?蘊含寂滅與新生之力?
我眸光驟然一凝,如同黑暗中亮起的寒星:“劍塚在何處?”
“北境,絕劍峰之巔。”陳長老沉聲道。
“備輦。”我不再猶豫,乾脆利落地吐出兩個字,轉身便重新步入內室。目光掃過榻上那抹蒼白,我取過一旁懸掛著的、以千年雪狐絨煉製的厚氅,將榻上之人連同裹著他的錦被一道,仔細而嚴密地裹緊,然後俯身,小心翼翼地將這輕得令人心驚膽戰的軀體打橫納入懷中。他安靜得過分,全無平日那清冷疏離、隱帶鋒芒的姿態,隻是溫順地倚靠著我,頭顱無力地枕在我肩窩,唯有那濃密卷翹的長睫無力地垂落著,在眼下投出一片脆弱而令人心揪的陰影。
“去,何處?”他似乎被這番動靜驚醒,微弱的氣音拂過我頸側的肌膚,帶起一陣微不可察的戰栗。
“為你尋藥。”我言簡意賅,抱著他穩步踏出殿門,無視了周圍侍女與侍衛驚愕的目光,徑直登上了那輛早已備好、內部鋪陳了數層最柔軟靈獸絨褥的飛行法器。靈力催動,法器化作一道流光,撕裂雲層,以最快的速度直往苦寒北境的絕劍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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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劍峰巔,終年積雪,寒風如刀。尚未真正踏入劍塚範圍,那凜冽鋒銳、無處不在的劍氣已然撲麵而來,刮在護體靈光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嗤嗤聲響。巨大的、由無數斷劍殘骸堆積而成的古老劍塚,如同巨獸的屍骸般匍匐在山巔,空氣中彌漫著無數前輩劍修留下的劍意殘留,悲愴、孤傲、不甘、淩厲、瘋狂……種種情緒與意誌交織混雜,形成了一片沉重而令人窒息的域場,足以讓心誌不堅者心神崩潰。
而在劍塚最深處,一方由不知名玄黑巨石壘成的古老祭壇之上,一柄形製古樸、毫無花哨修飾的長劍,正靜靜懸浮於空。劍身暗沉無光,仿佛能吞噬周圍一切光線,唯有一線刃口處,隱隱流轉著一抹令人心悸的、萬物終結般的灰寂光澤。然而,在這片代表著絕對死寂的灰芒深處,卻又奇異地、頑強地蘊含著一縷微弱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被磨滅的、充滿韌性的生機之意。此刻,它正發出持續不斷的、低沉而清晰的嗡鳴,劍身微微震顫,劍尖竟似有所指般,精準地朝向了我懷中之人的方向。
無疑,此便是那柄異動的古劍——寂滅。
我頂著那無處不在、越來越強的劍意威壓,一步步走到祭壇旁,尋了一處稍能避開最淩厲風劍的角落,小心地將懷中之人放下,讓他背靠著一塊巨大的斷劍殘骸。隨即運轉靈力,在他周身布下一層凝實的護罩,儘可能隔絕外界劍意的直接衝擊。
“在此等候,莫要妄動。”我低頭,對上他微微睜開的、帶著茫然與擔憂的眼眸,簡短叮囑一句,便毅然轉身,麵向那柄散發著恐怖波動的古劍,欲上前將其取走。
然而,就在我距離那寂滅古劍尚有十餘丈之遙時,一股沛然莫禦、冰冷徹骨、帶著萬物終結死寂意味的恐怖劍壓,便如同無形的山嶽,轟然降臨!這劍壓並非純粹的力量排斥,更像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冰冷無情的審視與對闖入者資格的殘酷考驗,狠狠撞在我本能升起的煞氣護罩之上!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靈識層麵炸開!我喉頭一甜,竟被這股難以想象的巨力逼得生生倒退半步!腳下堅硬的岩石被踩出蛛網般的裂痕。好強的劍意!好高傲的劍靈!
“此劍…已通靈…”蕭沉微弱而急切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帶著一絲了然與難以掩飾的擔憂,“其意…非蠻力可降…需以…契合的劍心相引…方能得其認可…”
我蹙緊眉頭,依言暫時退回到他身邊,蹲下身與他平視:“如何引?”
他勉力抬起一隻蒼白的手,指尖微微顫抖著,凝聚起一絲微薄得幾乎隨時會散去、卻精純凝練到極致的獨特劍意。那並非他往日清冷孤高的雪色劍意,反而帶著一種曆經萬千劫難、於無邊毀滅與絕望之中窺見並執著一線新生的寂滅真意,竟與那祭壇上古劍散發出的氣息,隱隱產生了玄妙的共鳴與呼應。
“以你之神識…小心包裹住我這一縷劍意…再去靠近它…嘗試…與之溝通…”他語速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中擠壓而出,顯然維持這縷劍意對他而言是極大的負擔。話音剛落,他便抑製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唇角再次溢出一抹刺目的鮮紅。
“麻煩!”我低聲斥道,語氣不善,手下動作卻與之截然相反。我小心地扶著他靠坐得更穩些,讓他能更舒適地倚靠在我身側,隨即一手穩穩抵住他單薄的後心要害處,將自身精純平和的靈力,如同涓涓細流般,緩緩渡入他近乎枯竭的經脈,助他穩住體內翻騰的氣血與瀕臨崩潰的傷勢。
依他所言,我再次釋放出自身強大的神識,如同最輕柔的雲紗,小心翼翼地將那他凝聚出的、代表著寂滅中新生的獨特劍意包裹起來,然後,謹慎地、緩慢地再次向那柄寂滅古劍探去。
這一次,那恐怖的、代表著萬物終結的劍壓雖然依舊冰冷沉重地籠罩四周,卻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滿毀滅性的排斥,反而更像是一雙源自亙古、洞察一切的冰冷眸子,帶著審視與挑剔,仔細地分辨、感知著我這縷“偽飾”而來的、卻蘊含著奇異生機的劍意。
“不夠…距離…還是太遠…”蕭沉閉目凝神,額角不斷沁出細密的冷汗,身軀因竭力維持那縷劍意的純粹與穩定而微微顫抖,“需…更近…讓它能更清晰地感知…你我…此刻氣息交融的狀態…”
氣息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