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是被誰打翻的灰色顏料桶，沉甸甸地潑滿了整座城市。
公交車像一條疲憊不堪的鋼鐵爬蟲，喘息著鑽行在樓宇的峽穀底部。
車窗緊閉，渾濁的空氣裡沉澱著汗味、廉價香水味和若有若無的食物油脂的氣息，悶熱得如同一口巨大的蒸籠。
城市的血液——那些歸家的人潮、呼嘯的車流、閃爍的霓虹——
就在這狹窄的管道外奔湧不息，聲音隔著玻璃傳來，嗡嗡地悶響，更添一層煩躁。
擁擠的人群如同罐頭裡的沙丁魚，彼此摩肩接踵，每一次顛簸都引來一陣低低的抱怨。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角落，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著，仿佛要融化在冰涼的塑料座椅靠背裡。
是白小花，紮著兩個有些鬆散、快要歪掉的羊角辮。
她握著一截短得可憐的蠟筆，比她的手指長不了多少，筆身上的鮮豔圖案早已磨損殆儘。
冰涼的塑料靠背成了她唯一的畫布。蠟筆頭鈍鈍地劃過，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歪歪扭扭的線條艱難地撐起一個圓乎乎的、幾乎要滾出去的太陽，旁邊是幾團不成形狀、勉強算作雲的色塊。
最特彆的是，太陽下方，有一隻身體比例極其古怪的小狗，背上居然生著翅膀，正奮力地向那幾團雲朵飛去。
用的是奶黃色的蠟筆，塗抹得過重，顏料暈開一片，邊緣模糊，像冬天嗬氣凝結在玻璃上的那點微弱白霧。
它太小，太淡，卻固執地亮著，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暖，試圖點亮這片冰冷的、被暮色浸透的狹小空間。
秦無忌眼角的餘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無聲地捕捉到了這抹微乎其微的光亮。
他緊抿著唇，嘴角那兩條冷硬的、仿佛用刀刻出來的線條，似乎有那麼一瞬間，極其不易察覺地鬆動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弧度。
眼底深處，那常年冰封的寒潭之下，一縷極淡的溫和氣息，如同墨水滴入清水中，剛要無聲地暈染開來——
“咚！哐！咚！”
狂暴的dj鼓點，如同沉重的攻城槌，蠻橫地、毫無預兆地衝破桎梏，
從他深色工裝褲口袋裡那台棱角分明的改裝終端裡炸裂而出！
聲音大得離譜，瞬間撕裂了車廂裡勉強維持的短暫寧靜！
那點可憐巴巴的暖意，連同孩童專注的塗抹聲、乘客低沉的交談、引擎的嗡鳴，
被這粗暴的噪音狠狠碾碎，連渣都不剩！
秦無忌眼底那剛剛燃起一絲火星的微光驟然熄滅，
取而代之的是比車窗外的寒鐵管道更冷冽的寒意，凜冽如刀鋒！
他放在大腿上的手瞬間繃緊，青筋在手背隱現，閃電般探向噪音的源頭——
“吱嘎——！！！”
尖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刹車聲，毫無征兆地爆響！
巨大的慣性如同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推搡著整個車廂！
站立的乘客像多米諾骨牌般猛地向前撲倒，驚呼聲、
身體撞擊座椅和扶手的悶響、女包落地的聲音、小孩的驚嚇哭喊轟然炸開！
車廂瞬間陷入一片混亂的驚恐！
混亂的中心，唯有秦無忌身側那道身影如同紮根鐵軌的鋼柱！
是周汐顏。
在那聲致命刹車響起的瞬間，那雙比例完美得如同漫畫人物般的腿，在狹窄搖晃的過道上猛地一跺！
纖細的腳踝爆發出不可思議的、磐石般的剛硬力量。
她整個身體瞬間繃緊，腰背直如標槍，重心下沉，穩得像一張拉滿千年而紋絲不動的勁弓！
烏黑的馬尾辮在巨大的衝擊力下甩出一道淩厲的黑色弧線。
她清泠的目光，清澈如小白兔，越過混亂的人群，瞬間鎖定秦無忌驟然彌漫開實質般冰冷殺氣的側臉。
那目光裡，帶著一絲探詢，更多的卻是冰刃出鞘般的戒備與凝重，空氣仿佛在她周身凝固了幾度。
秦無忌對周遭的混亂置若罔聞。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
右手已經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台還在兀自震動、發出低頻嗡鳴的終端。
屏幕隨即亮起，慘白的光線映亮了他線條冷硬的半邊臉龐。
屏幕畫麵劇烈晃動。一張肥碩油膩的大臉占據了幾乎整個屏幕，肥肉堆疊，擠得五官都有些移位變形。
背景是廉價旋轉彩燈投射出的光怪陸離，震耳欲聾的電子噪音正是其源頭。
油膩的臉孔猛地湊近鏡頭，唾沫星子幾乎要噴濺出來：
“家人們！火箭！給我頂上！破防了！真破大防了！”
主播葛二蛋歇斯底裡地嘶吼著，聲音因為用力而劈叉扭曲，
“跟著主播整整十年的老夥計……葛小錘……它……它走了哇！”
背景音樂極其突兀地切換成一陣淒厲嘶啞、如同鬼哭的二胡獨奏，更加劇了這場鬨劇的荒誕感。
他乾嚎著，用粗胖的拳頭用力捶打自己厚實的胸口，發出嘭嘭的悶響，表情誇張到變形。
鏡頭猛地一陣天旋地轉，粗暴地對準了旁邊一個剛挖出來的新鮮土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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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底，一具毛發枯槁、骨瘦如柴蜷縮成一團的老狗屍體僵硬地躺著。
屍體上麵，蓋著一件葛二蛋嶄新的外衣。
“主播壓箱底的寶貝啊！全新的！一次都沒舍得穿！給小錘蓋上了！讓它走得體麵！”
葛二蛋的聲音陡然拔高，之前的乾嚎“悲傷”瞬間被一種病態的亢奮取代，
“小錘生前最愛啥？皇中皇火腿腸！葛哈哈牛奶！管夠！
主播給它備上了！讓它黃泉路上能吃雞！有雞陪！不寂寞！”
鏡頭快速掃過土坑內葛小錘身邊堆滿的皇中皇火腿腸和葛哈哈罐裝牛奶。
屏幕一側的彈幕瘋狂滾動，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
「淚崩了家人們！」
「蛋總真性情！純爺們兒！」
「火箭x10送上！蛋總節哀順變！」
葛二蛋用沾滿油汙的袖口在乾澀的眼角使勁蹭了蹭，嘴角卻在袖口遮掩的下方，無法控製地扭曲抽搐了一下。
那張油亮的胖臉猛地再次貼向鏡頭，渾濁的小眼睛裡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
“但是關鍵來了！兄弟們！小錘最好的小夥伴是誰？
雞小花啊！主播不能讓小錘孤零零上路啊！得讓小花陪著它！”
鏡頭隨著他激動的話語劇烈晃動，猛地向下掃向土坑的角落——
一堆粘著暗紅色可疑濕痕的雜色雞毛，散亂地鋪在泥地上！雞毛根部帶著皮屑，觸目驚心。
鏡頭再次被他粗暴地狠拉！直接懟向坑底，對準葛小錘那張僵硬狗嘴旁邊！
一隻羽毛被拔得精光、皮膚裸露呈現粉紅色肉團、脖子以極度詭異角度扭曲耷拉著的小雞屍體，赫然擺放著！
空洞的雞眼圓睜著，凝固著某種生物在生命最後一刻的茫然與純粹的恐懼。
一股冰冷的、混合著泥土腥氣和廉價“祭品”塑料味的死亡氣息，隔著屏幕撲麵而來。
這荒誕刺骨的畫麵，像一把生鏽的冰錐，狠狠紮進觀者的神經。
“小花陪著小錘呢！主播這顆心，真是操碎了啊！值了！”
葛二蛋咧開嘴，整張胖臉在屏幕的畸變下顯得猙獰可怖，如同惡鬼。
彈幕瞬間爆炸，前所未有的密集：
「臥槽？？？？？？？」
「現場？？我沒看錯吧？？」
「畜生！！舉報他！！！」
「這他媽是虐殺！！！直播虐殺呃啊！！！」
秦無忌的視線，如同兩顆冰冷的釘子，死死釘在屏幕上那隻光禿禿的、死不瞑目的“雞小花”屍體上。
一股凍結骨髓的寒意，沿著脊椎瞬間炸開席卷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
嗡——
大腦甚至來不及處理憤怒的情緒！
裁決，隻在一念之間！
就在那扭曲的畫麵如同燒紅的烙鐵烙印進視網膜的刹那，秦無忌瞳孔深處，一點純粹至極的金光驟然炸裂！
如同宇宙深處沉寂億萬年的恒星被瞬間點燃引爆！
“善惡照瞳”被這赤裸裸到令人作嘔的偽善與殘忍徹底激怒，不受控製地自行發動！
他的視線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屏幕，跨越了物理的距離，牢牢鎖定了那張占據屏幕的、油膩肥碩的臉！
比視覺衝擊更直接的是意念的反饋——滾燙、腥臭、粘稠如同剛從熱鍋裡舀起的瀝青，劈頭蓋臉地迎麵潑來！
濃稠得化不開的、翻滾的深黑色氣體，比腐臭的泔水惡臭千百倍！
無數條由深重罪孽凝結而生的漆黑“毒蛇”，如同活的寄生蟲，
從他油膩的毛孔中爭先恐後地鑽出，瘋狂扭動、纏繞！
其中一道尤其粗壯粘膩、散發著濃烈刺鼻血腥氣的黑蛇，如同吸飽了鮮血的螞蟥，
死死地、貪婪地纏繞著他的雙臂！
那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的源頭，清晰無比地指向坑底那隻脖子扭曲、羽毛儘失的小雞！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意念提示，直接在秦無忌腦海最深處轟然炸響：
「目標鎖定：偽善者，葛二蛋！」
「核心行徑：葬狗偽）+活禽虐殺陪葬真）！」
「罪行評級：b級偽善殘忍）！」
「審判任務：撕下偽善麵具，誅滅根源惡意。達成獎勵：功德點+150，‘業火焚心’碎片x1。」
秦無忌臉上的肌肉驟然繃緊，堅硬如千錘百煉的花崗岩。
這不是灼燒的怒火，而是足以凍結靈魂的萬丈寒淵！
一種要將眼前這團肮臟偽善徹底湮滅、化為宇宙塵埃的純粹殺意，在他胸腔深處無聲地咆哮、沸騰。
偽善！披著人皮的惡鬼！比赤裸裸的邪惡更令人作嘔！更該死！更該被徹底碾成齏粉，永世不得翻身！
“小秦秦？”周汐顏清冽如冰泉的嗓音在混亂的嘈雜中清晰地響起，氣息溫熱地掠過他的耳廓。
顯然，她也看到了屏幕上那令人極度生理不適的畫麵。
那雙好看的杏眼危險地眯成一條銳利的細線，眼底寒星迸射，周身原本隻是清冷的氣場無聲地張開，
如同實質的冰層，將周遭幾步範圍內的空氣都壓低了溫度，混亂的氣流似乎都繞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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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無忌沒有回答。
回應她的，是“啪！”一聲極其清脆、帶著金屬斷裂感的脆響！
他握住終端的五指驟然發力收攏！
特製的金屬翻蓋外殼在這股恐怖的力量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被生生捏變了形，狠狠闔死！
狂暴的噪音、油膩的肥臉、淒厲的哀樂，瞬間被掐斷。
然而，車廂內剛剛因刹車而起的混亂嘈雜似乎也隨著這聲脆響而短暫地停滯了一瞬。
一種無形的、更加沉重粘稠的低氣壓如同融化的鉛水彌漫開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周圍的乘客下意識地向後縮緊了身體，在秦無忌和周汐顏周圍，悄然形成了一小片壓抑的真空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