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眼。他扯了扯勒得過緊的領帶，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汽車尾氣和水泥微塵的空氣，粗重地噴出。
“嗚——”幾乎是同時，一輛警用塗裝的電動巡邏摩托悄無聲息地滑過他身邊，車上的輔警朝著酒店方向揚了揚下巴，小聲道：“張總？蘇主任讓我跟上您…那裡麵…不會有事吧？”年輕輔警顯然聽到了裡麵的騷亂，臉上帶著緊張和關切。
魯智深步伐未停，隻重重地拍了拍年輕輔警的肩膀，嘴角咧開一個無聲卻充滿力量的笑容。
蘇明的示警和程小雨的相機…都到位了。鐵幕，才剛剛拉開一角。
翌日清晨。
印刷機油墨濃烈的氣味混合著新鮮紙張的味道，像一聲無聲的爆炸，席卷了整個城市的報刊亭、地鐵站、早餐店和寫字樓大堂。《晨報》！頭版頭條！巨大的黑體字如同滴血的十字利劍，悍然撕裂了每一個讀者的眼球：
【抽獎定工程？！——某行業協會‘年會特獎’引發的驚天疑雲】
副標題像淬毒的尖針：
【記者直擊：誠信建材錢總‘幸運中獎’遭當場質疑，現場官員為何沉默？】
下方配著一張放大的、極具衝擊力的高清照片！正是昨晚年會頒獎台上錢胖子被魯智深那一聲“且慢！”驚得驟然回頭！那張臉上的表情捕捉得無比精準——肥肉在驚愕中僵滯，眼底深處來不及掩飾的惶惑、暴怒與一閃而過的恐慌如同滾燙的瀝青，透過油墨幾乎要燙穿報紙！照片構圖巧妙地在他背後虛化了臉色鐵青欲滴的協會會長和不知所措的主持人，而畫麵的前景邊緣，那純白桌布上醒目的、如同不規則創傷的血紅潑灑，更是無聲地控訴著荒誕！直指人心！
輿論瞬間爆炸！
網絡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塊，炸開滔天巨浪！各大門戶網站、社交平台、自媒體賬號，瘋轉“抽獎定工程”這個觸目驚心的標題詞條！質疑、憤怒、嘲諷、人肉搜索……所有情緒如同海嘯般洶湧而來，席卷一切。誠信建材公司官網、協會官方電話瞬間被憤怒的留言和質問淹沒！錢胖子這個名字被瘋狂搜索，被貼上無數標簽。而那個在照片中隻顯露了巨大背影、唯一敢於在台上發出質問的“張總”，則被賦予了英雄、鬥士、草根代言的光環！輿論的力量，第一次，成為了打破那道鐵幕的炸藥！
風暴來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迅猛！
當天下午兩點剛過，一列車身印著“質監”字樣的執法車隊像聞到血腥味的群狼，呼嘯著衝出市中心，卷起一路遮天蔽日的黃塵，目標直指郊外的誠信建材核心倉儲中轉場——那是他們的根基！命脈！
“開門！市質監局！聯合突擊抽檢！”
冰冷的執法擴音器的命令在鐵閘門外無情回蕩！
倉庫裡頓時一片雞飛狗跳！負責人慌慌張張跑去請示的電話還沒接通，沉重的鐵閘門已被強行撞開！數十名佩戴執法記錄儀、神色冷峻的人員魚貫而入，如同精準的白色洪流！
水泥、鋼筋、砂石料堆放區瞬間被切割、包圍！負責人滿頭大汗地衝出來，舉著早已準備好的、封麵光鮮的檢測合格報告：“我們有合格證！剛檢過！絕對合格！”
質監局行動負責人，一個身材精悍、眼神如鷹隼的中年人，麵無表情地翻看了一下那幾張價值不菲的銅版紙報告封麵，眼皮都沒抬：“查！所有批次！全部現場封樣！按最高標準送檢！倉庫管理記錄同步封存！”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寒。旁邊技術員手中的執法記錄儀鏡頭，如同毒蛇的紅信，鎖定了負責人瞬間煞白、汗如雨下的臉。
這是戰爭。一場由一場年會攪起的滔天巨浪引發的，瞄準根基的致命清洗！市裡的決心，前所未有！
工地辦公室。剛送走蘇副局長一行人。
蘇副局長全程麵無表情，但最後臨上車前，用力握了握魯智深滿是厚繭的手，隻低低說了一句：“魯總，路還長，走穩點。那批水泥…查著看。”
魯智深站在工地飛揚的煙塵裡，望著遠去的車隊尾燈，粗糙的大手用力搓了搓臉。陽光斜照，曬得皮膚發燙，但他心頭卻像是壓著一塊剛從地下起出的濕冷巨石。
手機在褲兜裡劇烈震動起來。
他掏出電話，屏幕上跳動著“程記者”三個字。他劃開接聽。
“魯總，”程小雨的聲音隔著聽筒傳來，少了前幾次通話的沉著冷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繃的、如同弓弦拉到極限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是被北風凍過，“現在說話方便嗎？”
魯智深瞥了一眼遠處塔吊上模糊的工人身影：“說。”他的聲音也沉了三分。
聽筒那端沉默了一瞬，仿佛在積攢某種力量，隨後，程小雨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種近乎金屬摩擦的質感：
“《晨報》頭條，隻是第一槍。質監局的突擊抽檢，捅了他們的心窩子。”她略一停頓，冰冷的言辭如同解剖刀般鋒利，“你砸了錢胖子這頭蠢豬的飯碗，等於砸了他們核心盤裡的一根吸血管。斷了彆人的財路……”她再次停頓，那沉默的重量幾乎壓得魯智深耳朵發痛，“……就是逼瘋一群餓極了的豺狼。”
魯智深捏著手機的指關節驟然發白。遠處傳來工人打樁機的轟鳴，一聲悶響過後，短暫的寂靜籠罩下來。在那片寂靜裡，程小雨的聲音如同冰珠，一字一頓地敲進他耳膜深處：
“風暴眼…已經壓到你頭頂了。真正吃人的風，…還沒開始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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