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強指尖的最後一抹吉他弦音,帶著一絲顫抖的餘韻,在潮濕的工棚空氣中消散。
沈國強那粗礪而飽含情感的歌聲也隨之收尾,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工棚內,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掌聲,沒有以往唱完那些口水歌後必然響起的、善意的起哄和怪叫。
工友們,這些平日裡大大咧咧的漢子,此刻都像是被抽走了魂。
有的低著頭,視線落在滿是泥點的解放鞋上;有的仰著臉,怔怔地望著頭頂的波紋鐵皮,仿佛那句“請把我埋在這春天裡”的歌詞,還凝固在棚頂,久久不散。
就連一向隻認工期和進度的工頭老邱,也罕見地出了神。
他嘴巴微張,手裡捏著的半截煙忘了彈煙灰,任由那灰白的一截頑固地翹著,眼神飄向了棚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沈國強粗重地喘了口氣,環視一圈。
看到大家夥臉上那份如出一轍的、混雜著茫然與傷感的神情,他心裡頓時明白了。
這首歌,唱進他們心裡去了。
那不是逗樂子,不是消遣,是共鳴,是某種被深埋在汗水和辛勞之下的情緒,被這首歌精準地挖了出來。
他側過頭,與侄子沈小強對視了一眼。
小強的眼睛亮得驚人,臉上是抑製不住的興奮。
叔侄倆都在對方的眼神裡看到了同樣的東西: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這,可比唱一百首口水歌,換來一百次哄堂大笑,要強太多了。
最終,還是沈國強打破了這片凝重的沉默。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朝著角落裡舉著手機的老高喊道:“喂,老高,都錄上了沒?”
老高像是被那首歌拽進了深水裡,一時半會兒還沒浮上來。
他眼神直愣愣的,沒有反應。
“老高!”沈國強加重了語氣,“老高!”
“嗯?啊?怎麼了強哥?”老高一個激靈,終於回過神。
“問你錄上了沒?”
“錄上了,錄好了!”老高這才徹底清醒,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來,臉上堆滿了崇拜的表情,一拍大腿:“牛逼!強哥,剛子!這歌太牛逼了!這歌真的好!這詞兒……這詞兒寫的,我操,真他媽牛逼!”
沈小強得意地揚了揚眉:“比《口紅有毒》好吧?”
“比那個好一萬倍!”老高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那歌是騷,這歌是紮心啊!這是誰寫的啊?簡直了,這不就是寫咱們這些人,寫咱們這些民工的嘛!”
沈小強撓了撓頭,說道:“作者不知道,我從一個營銷號上刷到的。當時唱歌那哥們好像是在一個地下室裡,黑乎乎的也看不清臉,不認識,估計也不是啥大明星。”
說話間,沈國強已經從老高手裡把手機拿了過來,點開視頻,查看錄製效果。
他眉頭一皺:“老高,你這開頭怎麼錄的?鏡頭晃得跟喝多了一樣,帕金森啊你?”
老高臉上閃過一絲窘迫。
他總不能說自己剛聽第一句就被震撼得手抖了吧?
在這幫糙漢子麵前承認自己那麼感性,太羞恥了。
他趕緊湊過去,指著屏幕給自己找補:“哎呀,開頭不重要,你看後麵,後麵我錄得多穩!特彆是強哥你這身腱子肉,青筋都給你錄上了,多有勁兒!”
沈國強用手指在進度條上往後一劃,視頻畫麵果然穩定下來,構圖和聲音都還不錯。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直接打開快手,起了個標題——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
直接發到了快手上。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老邱終於從歌曲的意境裡掙脫出來。
他掐滅了煙頭,探頭看了看棚外,雨絲已經變得若有若無。
“行了,”他那公事公辦的嗓音立刻驅散了棚內最後一絲藝術氣息,“歌也聽完了,外麵的雨也快停了。都麻利點,準備準備,開工了!”
“哎,我說老邱!”老高第一個不樂意了,吐槽道,“你也太不講究了!剛被強哥和剛子這麼藝術的歌曲給感動完,你好歹讓我們消化消化這情感嘛!你這就讓人出工?老邱你再回想下那歌詞:‘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埋在,這春天裡……’多好啊!”
“再說,這都快到飯點了,吃完再乾唄!”
“我吃你奶奶個腿兒!”老邱眼睛一瞪,唾沫星子都快噴到老高臉上,“工期耽誤了,上麵不給結錢,老子直接從頂樓跳下去,你們他媽一分錢拿不到,都他媽白乾!”
“還埋到春天裡……到時候老子跳樓之前把你老高先埋在這水泥裡!都給老子抓緊點,上工!中午飯跟晚飯湊一塊,晚上一起吃!”
這話一出,比什麼命令都管用。
工棚裡瞬間響起一片悉悉索索的穿戴聲,大家夥兒的表情又恢複了往日的麻木,默默地抄起工具。
老高撇了撇嘴,沒敢再多說一句,悻悻地從牆上摘下自己的安全帽,“哢噠”一聲扣在頭上,跟著人流走出了工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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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那首歌帶來的短暫春天,已經過去了。
幾千公裡外的北京,許念剛剛經曆完一場冰雹。
他剛從行政樓出來,那個冰冷的結果像一盆冬日的臟水,從頭澆到腳,
中午的食堂熱鬨非凡,但是他沒啥胃口。
他就這樣空著肚子,順著學校門外的大街人行道漫無目的地晃悠,陽光明明晃晃地灑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