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
“小聲點!”
幾道壓低了的嗬斥聲,像冰冷的針,瞬間刺向那個大嗓門的妹子。
那眼神,仿佛她的讚歎是一種罪過,打碎了這片由音符築成的神聖夢境。
女孩被這陣仗駭得一縮,也瞬間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她雙手猛地捂住嘴巴,生怕再漏出一絲聲音,隻留下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繼續沉浸在那流淌的旋律中。
台上,許念的演奏仍在繼續。
他左手的低音和旋與右手精靈般的華彩交織,在他腦海中鋪開一幅幅流動的夏日畫卷。
旋律的主題未變,右手的華彩卻在四個小節的輪回中,悄然加入了變化,生出新的意趣。
那跳躍的音符不再是單純的追逐,它們此刻化作了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河裡水草搖曳,光影斑駁。
那個在田埂上飛奔的小男孩,正和表哥一起卷起褲管,跳進冰涼刺骨的河水裡,追逐著那些滑不溜丟的機靈小魚。
追著追著,“撲通”一聲,他腳下打滑,整個人摔進水裡,嗆了好幾口水,卻依舊在水中撲騰著,發出傻瓜一樣快樂的大笑……
旋律再轉,音符陡然變得尖銳、急促,帶著一絲被蜂針刺破的火辣。
畫麵隨之切換,來到了村口那棵巨大的槐樹下。
那個膽大包天的表弟,正高舉著一根長長的竹竿,顫顫巍巍地去捅那個掛在枝頭、比籃球還大的馬蜂窩……
結局,自然是幾個少年被憤怒的蜂群追了整整一個山頭,被蟄得滿頭是包,哭聲震天。
可那份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太陽升起,又成了另一場冒險的笑談……
這些充滿了童真、傻氣甚至帶著點莽撞的畫麵,被許念的十指化作光影,在每個人的腦海深處重映。
台下,早已無人言語,儘是如癡如醉的神情。
這琴聲是一把鑰匙,強行撬開了他們記憶最深處的閘門,將那個早已被歲月塵封的、獨屬於自己的童年釋放出來。
那個同樣充滿了陽光、汗水、冰棍和歡笑的無憂無慮的時代。
又有什麼情感,能比得上這份獨屬於童年的,最天真、最純粹的狂喜呢?
無論你今天年歲幾何,身居何位,這一生最無可替代的奢侈品,永遠是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小時候。
而在音樂係的陣營裡,早已是死一般的寂靜。
再無人起哄,無人叫囂。
他們隻是目光凝固,死死地盯著正在彈鋼琴的那個男人。
許念的臉上,自始至終掛著一種極度鬆弛、純淨無邪的笑容。
那神情,仿佛他不是在進行一場賭上尊嚴的對決,而隻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在某個夏日午後,隨性彈奏著心愛的樂章。
音樂係主任程琛,喉嚨發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創作能力並非頂尖,但從業數十年的鑒賞力,絕對是宗師級彆。
他深知,哪怕曲子剛到一半,勝負已無懸念。
這不僅僅是判定,而是一種毋庸置疑的宣告——
這首曲子是仙品,是瑰寶。
彆說牛誠,就是放眼全藍星,這首曲子拿去與任何一位頂級作曲大師的作品正麵碰撞,亦能與之一較高下,甚至更勝一籌!
他身旁的牛誠,表情在短短幾分鐘內,已曆經滄海桑田。
從最初聽到那幾個“簡單”左手和弦時的內心不屑:
‘就這?也配跟我鬥?’
到聽見那段“靈氣”華彩時的靈魂震顫:
‘這旋律……他是怎麼寫出來的?’
‘表現力怎麼這麼強!’
‘輕音樂還能……還能這樣寫?’
而現在,當那一段段充滿了童年體溫的旋律湧入耳中,他內心的情緒,已從“震撼”,徹底淪為——“沉溺”。
此刻,他的腦中早已沒有了勝負,沒有了《盛夏》。
他也被這琴聲俘獲,思緒飄回了遙遠的閩南鄉下,想起了那個同樣炎熱的夏天,自己光著腳丫,跟在阿公身後去田裡放牛的無憂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