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藝的錄音棚裡,音符正被編織成戰甲。
而在幾百裡之外的礦區,楊銘和石青青的征途,才剛剛踏入一片陌生的土地。
上午九點,他們從濟南出發。
一路顛簸,直到正午,才終於抵達此行的目的地——兗礦集團濟三煤礦。
得益於山藝通過上級部門的提前協調,礦上給予了高度重視。
礦工會的薛乾部親自接待,熱情得有些過頭,二話不說便領著他們去了職工食堂。
飯桌上,薛乾部擦著嘴說:“許安邦師傅上的是早班,正常的話,下午四點就能上井。”
吃完飯,兩人不敢耽擱,立刻趕往主井口。
專業的攝像機架好,收音杆伸出,像一門等待目標出現的火炮。
礦上還特地派了個綜采一隊叫小李的年輕技術員,全程陪同。
下午三點,井口的提升機發出沉悶的轟鳴,開始運轉,陸陸續續有工人從幽深的井下升上來。
楊銘和石青青隻在電視上見過礦工,印象裡都是一張張被煤染黑的臉。
可眼前這幾批工人,雖也灰頭土臉,但遠沒到“黢黑”的地步。
楊銘忍不住好奇,問旁邊的小李:“我看電視上,礦工不都是黑得隻剩眼白嗎?這……看著也還行啊。”
小李笑了:“那是輔助工種,機電、運輸、通風,不直接進采煤麵。一線的還沒上來呢。等著吧,采煤隊的上來了,你就知道什麼叫‘黢黑’了。”
兩人隻好耐著性子繼續等。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等到五點,井口出來的人越來越少,許安邦卻遲遲沒有出現。
石青青有些沉不住氣了:“不是說早上六點就下井了嗎?怎麼還沒上來?咱們不是八小時工作製嗎?”
工會的老薛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他似乎不想讓外人知道太多礦工的“規矩”,隻是含糊地應付:“快了快了!井下情況複雜,難免耽擱。”
技術員小李卻是個直腸子,脫口而出:“八小時那是輔助工和地麵坐辦公室的待遇。我們采煤和掘進一線的,哪個不是延點?”
楊銘用手指算了算,臉色都變了:“早上六點下井,就算下午五點上來……天!這在井下待了整整十一個小時!你們這可是正規國企啊!”
老薛急忙給小李使眼色,讓他閉嘴。
小李卻不以為意:“哎薛乾部,你怕啥!人家又不是來暗訪的記者,這都是常事!”
他又對楊銘兩人說:“一線工人,九個小時能上來,都得燒高香,十一個小時是家常便飯。”
話音剛落,井口的警鈴大作。
一直等到五點半,天色都開始發暗了,綜采一隊的工人們,才終於從地心深處,回到了地麵。
那一瞬間的畫麵,讓楊銘和石青青畢生難忘。
隨著罐籠的鐵門“咣當”一聲打開,一群“黑影”從井口噴湧而出。
你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他們身上是破爛不堪的棉襖,頭上歪戴著安全帽。
那是一種純粹的、被煤塵浸透的黑,以至於每個人的臉上,隻有牙齒和眼白是醒目的。
一股煤塵、汗水和機油混合的刺鼻氣味,粗暴地撞進鼻腔。
石青青和楊銘被這個場麵徹底釘在了原地。
她無法想象,井下究竟是怎樣一個世界,才能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塗抹成這副模樣。
小李指著人群中一個微微佝僂的身影,他身上的破棉襖爛得更厲害些:“那個就是許師傅。”
因為所有人都一樣黑,根本看不出年紀。
小李快步上前攔住他:“許師傅,這邊找你,有個拍攝任務。”
那工人一抬頭,露出一口白牙,嗓音粗嘎,帶著濃重的魯西南口音,極其不客氣地吼道:“拍恁奶奶個x!找彆人!老子要抽煙!”
“許師傅,這是工會交代的任務,點名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