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之後,吳升和林玉斕乘坐的黑色轎車,緩緩駛離了琉璃市喧囂的城區,拐入了一條通往郊外某處廢棄村莊的僻靜林間土路。
道路兩旁是光禿禿的落葉喬木,枝椏如鐵劃般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冬日下午的陽光蒼白而清冷,透過稀疏的枝乾,在布滿枯葉和凍土的路麵上投下斑駁破碎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木腐爛的寒氣,車輛引擎的低吼是這片寂靜林地中唯一的聲音。
忽然,林玉斕輕點刹車,車輛平穩地停在了道路中。
前方約三十步開外,一道身影靜靜地佇立在那裡,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那人穿著一身略顯陳舊的城衛軍統領製服,外麵隨意罩著一件深色大衣,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微胖,臉上帶著一種似笑非笑、混雜著憊懶與譏誚的神情。
正是他們此行要抓捕的目標,張勉。
他竟然沒有如情報所說躲藏在那個小村裡,而是主動出現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嶺?
林玉斕推開車門,修長的腿邁出,站定在車旁,冰冷的目光掃過張勉,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凜冽:“所以,你還是提前得知了消息,知道我們會來抓你。所以你沒躲在那小村,反而跑到這半道上來攔我們?”
張勉看著林玉斕,隨意地聳了聳肩膀,動作帶著點流裡流氣的味道:“是啊,學妹。你們的動向,我知道一點。”
林玉斕微微蹙眉:“既然知道了,你該逃的。明明有機會遠走高飛,現在卻主動現身攔路。怎麼,是想跟我們火拚?”
張勉咧開嘴,露出一個算不上好看的笑容,牙齒在冷光下顯得有些森白:“火拚?那多傷和氣。我是來跟你道彆的,林師妹。”
“道彆?”林玉斕重複了一遍,語氣帶著嘲諷,“道什麼彆?”
“你看。”張勉攤了攤手,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你好歹也曾是我師妹,你應該知道我張勉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做事,向來有我的道理。”
林玉斕冷笑一聲:“我正是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看在往日情分上,跟旁人提起時,還肯叫你一聲學長。但你這次做的事,太過分了。”
“過分?”張勉嗤笑一聲,搖了搖頭,“一點都不過分。”
“對你而言,自然不過分。”林玉斕語氣轉冷。
“事實就是不過分!”
張勉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幾分蠻橫,“那些東西,本來就不是他們鎮玄司的東西!是你們從彆人手裡搶來的!我拿一點,怎麼了?我拿多拿少,那是我的本事……!”
林玉斕打斷他,語氣帶著不耐煩:“張勉,你今天是來跟我吵架的,還是來跟我爭辯對錯的?如果是這樣,我沒空奉陪。”
“我隻是在跟你講道理!”張勉梗著脖子,“要把事情說清楚!”
“好,說清楚!”林玉斕上前一步,目光銳利如刀,“所以你就把那些贓物,轉手賣給了河神?”
“對!”張勉毫不避諱,甚至帶著點得意。
“你知道你這麼做,害死了多少人嗎?!”林玉斕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張勉臉上的肌肉抽了一下,隨即露出一絲扭曲的固執,他猛地指向天空,又指向地麵:“害死的人?害死的人沒有我爺爺當年救的人多!我爺爺為這碧波郡流乾了血!你們呢?你們誰記得?”
林玉斕看著他這副模樣,眼中閃過一絲悲哀和厭惡:“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躺在你爺爺的功勞簿上,以他為榮,卻從來沒想過,他若在天有靈,會不會以你為榮?”
“那又怎麼樣?!”
張勉像是被戳到了痛處,臉漲得通紅,咆哮道,“我隻不過這次運氣不好,敗露了!但不代表我錯了!我沒錯!”
林玉斕看著他歇斯底裡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所以,一個大男人,到了這個時候,就隻會在這裡逞口舌之利?”
“逞口舌之利?”
張勉喘著粗氣,強行壓下激動,臉上又恢複了那種詭異的平靜,甚至還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憐憫,“那倒也不是。”
“就像我說的,我不認為我有什麼錯,賣給河神怎麼了?拿鎮玄司的東西又怎麼了?這些,本來就是我應得的!是你們,是你們所有人,根本不尊重我爺爺的犧牲!”
林玉斕氣極反笑:“所以,你覺得整個碧波郡,都是你爺爺一個人打下來的天下?”
“是又如何?!”張勉昂起頭。
“所以,你就把自己當成這碧波郡的皇太子了?”林玉斕的諷刺毫不掩飾。
“是又如何?!”張勉梗著脖子,毫不退縮。
“所以我們所有人,都必須把最好的資源都給你,否則就是不尊重你,不尊重你爺爺了?”林玉斕的聲音冷得像冰。
“是又如何?!”張勉幾乎是吼出來的,眼神偏執而瘋狂。
林玉斕看著他,緩緩搖頭,眼中最後一絲溫度也消失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沒什麼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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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勉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所以,我這次來,是跟你道彆的。很抱歉,林師妹,我必須要殺了你,用你的人頭,做我的投名狀。”
“殺我?”
林玉斕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上下打量著張勉,“你?六品靈脈境,殺我三品?張勉,你是不是瘋了?”
張勉歪著頭,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表情:“不可以嗎?”
林玉斕真的被他逗笑了,那笑聲在寒冷的林間回蕩,帶著無儘的嘲諷:“可以,當然可以。那你來殺我試試,我倒是要睜大眼睛看看,你一個六品,怎麼殺我這個三品?”
張勉看著林玉斕的笑容,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肩膀微微抖動,那笑聲裡充滿了扭曲的快意:“學妹啊學妹,你還是太年輕,見識太淺。”
“你根本不知道河神到底有多強,你也不知道,我們組織的力量,有多麼的了不得!”
話音未落,張勉緩緩抬起了一直挎在左腰側的佩刀。
那刀看起來平平無奇,是城衛軍標準的製式戰刀,但就在他拔刀出鞘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金屬的刀身之上,靠近刀鐔的位置,皮肉撕裂般,硬生生擠出了一隻布滿血絲、瞳孔猩紅的眼球!
那眼球有雞蛋大小,咕嚕嚕地轉動著,瞳孔驟然收縮,死死地“盯”住了林玉斕和吳升的方向!
一股粘稠、陰邪、令人作嘔的氣息,瞬間從刀身上彌漫開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
“嗡——!!!”
天空之上,傳來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無數蒼蠅同時振翅的尖銳嗡鳴!
兩道肥碩、臃腫的巨大黑影,如同墜落的隕石,撕裂空氣,帶著腥臭的狂風,轟隆!轟隆!兩聲,重重地砸在張勉身旁的地麵上!凍土飛濺,地麵都為之震顫!
煙塵稍散,露出了那兩隻怪物的真容!
那是兩條巨大無比的蛆蟲,體長超過兩米,通體呈現出一種死魚肚皮般的慘白,皮膚布滿層層疊疊、不斷蠕動的褶皺,褶皺深處是汙穢的黃綠色粘液。
它們的頭部沒有明顯的五官,隻有一張圓形、布滿細密獠牙的吸盤口器,不斷開合,滴落著腐蝕性的涎液,發出“嘶嘶”的聲響。
最詭異的是,它們的背部,生長著兩對薄如蟬翼、卻巨大無比的蜻蜓翅膀,此刻正高速振動,發出持續的嗡鳴。
河神!而且是兩隻實力極為強悍的河神!
它們散發出的陰冷、暴戾的氣息,赫然都達到了三品巔峰的層次。
張勉看著身旁這兩隻令人作嘔的怪物,非但沒有恐懼,反而伸出手,如同撫摸寵物一般,輕輕摸了摸其中一隻河神那粗糙、濕滑、如同剝了皮的死狗般的皮膚,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所以。”
張勉轉過頭,平靜地看著臉色微變的林玉斕,語氣帶著掌控一切的得意,“林師妹,你現在覺得,我能不能殺你?”
林玉斕望著眼前這超出預料的兩隻三品河神,心臟猛地一沉。
她瞬間明白,這不是偶遇,這是精心布置的埋伏!
張勉手中那把邪異的刀,竟是召喚河神的媒介!而且,他們的行蹤被泄露了!有內鬼?
她強壓下心中的震驚,麵上依舊保持鎮定:“所以,你覺得,憑這兩隻畜生,就真的能殺掉我?”
“那是自然。”張勉笑了起來,肩膀因為興奮而微微抖動,“兩隻三品巔峰,體魄三十萬的河神,你說,能不能殺得了你這位三品?”
“說實在的,學妹。”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輕佻起來,“我大學那會兒,可是非常、非常喜歡你的。還追過你呢,可惜啊,你那時候一心修煉,眼裡根本沒我。”
“不過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要不要考慮一下,跟我一起走?加入我們河神,前途無量啊。”
林玉斕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請彆說這些令人作嘔的話,我們的年紀都不小了,早過了談情說愛的時候。你既決心殺我,那麼,在我死之前,回答我一個問題。”
張勉似乎很享受這種貓捉老鼠的感覺,大方道:“你說。”
林玉斕盯著他的眼睛:“是誰?是誰出賣了我們?”
“是誰把我和吳玄令來抓你的消息,告訴你的?”
她的聲音很平靜,但帶著一種冰冷的寒意。
張勉嘿嘿一笑:“怎麼?心裡有怨恨?想知道是誰在背後捅你刀子?”
林玉斕坦然承認:“對,被自己人出賣的感覺,很不好。”
“告訴你也沒什麼。”
張勉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邪刀,“隻是簡單的意外收獲罷了。”
“自從我與河神達成了友好關係後,河神遍布各處的情報網絡,自然也就為我所用了。”
“琉璃市很大,城衛軍裡有我們的人,你們長青武院難道就乾淨嗎?”
“我早就料到鎮玄司會對我下手,我也早就決定了,誰來抓我,我就殺誰。”
“隻不過,我沒料到是你親自來。”
“不過既然你來了,那就正好,用你的人頭做投名狀,分量更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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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斕點了點頭,眼神冰冷:“了解了,既然如此,我沒什麼好問的了。”
張勉誌得意滿:“那就安心上路吧,學妹,我會給你個痛快的。”
然而,林玉斕接下來的舉動,卻讓張勉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她沒有如臨大敵地擺出防禦姿態,更沒有搶先出手攻擊。
她隻是輕輕地、從容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恰好退到了始終沉默地站在車旁,仿佛背景板一般的吳升身側。
也就在林玉斕後退的同時,吳升動了。
他一直低垂的眼簾緩緩抬起,目光平靜地落在前方囂張不可一世的張勉,以及那兩隻散發著恐怖氣息的河神身上,他的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穩與精準。
“噌——!”
婉婉劍鳴響起,吳升輕輕拔出左手長劍,劍身如一泓秋水,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流淌著冰冷刺骨的寒光。
他向前邁出一步,恰好將林玉斕擋在了自己身後半步的位置。
吳升持劍而立,劍尖斜指地麵,目光平靜地看著因這突兀變故而有些發愣的張勉,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高:“在下吳升,鎮玄司正式隊員,此番前來,參加資深隊員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