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深宅。
“啪嚓——!”
一隻價值連城的北宋官窯天青釉茶盞,被狠狠摔碎在冰冷的金磚地上!碎片混合著滾燙的茶水四濺飛散!顧鼎文那張素來沉靜如淵、算無遺策的臉上,此刻隻剩下扭曲的驚駭和暴怒!他須發戟張,胸口劇烈起伏,仿佛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受傷猛虎。
“你說什麼?!承宗……承宗被誰抓了?!”他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無法置信的尖利,死死盯著跪在麵前、抖如篩糠、額頭磕出血痕的管事。
“老……老爺!是……是暗影衛!還有……還有……”管事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深入骨髓的恐懼,“還有……還有皇上!皇上他……他就在玲瓏舫上!他……他親口承認了!大公子……大公子被當場拿下!玲瓏舫被封鎖了!小的……小的拚死才逃出來報信啊!”
轟——!
如同五雷轟頂!顧鼎文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劇烈一晃,踉蹌著後退幾步,重重撞在身後的紫檀博古架上!價值不菲的古董玉器嘩啦啦滾落下來,碎了一地。他精心設計的殺局,他以為能將“蕭景”和方允明一並埋葬的陷阱……竟然引來了真龍?!而他的長子,他最器重的繼承人,竟被皇帝親自下令,如同死狗般按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絕望!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完了!一切都完了!顧承宗落在皇帝和暗影衛手裡,以趙衝那瘋狗的手段,顧家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勾當,都將被撬開!謀害欽差,嫁禍皇帝,哪一條都是誅九族的大罪!顧家百年基業,將在他手中徹底灰飛煙滅!
“爹!爹!您冷靜點!”一個帶著焦急和惶恐的聲音響起。顧家庶子,平日裡毫不起眼、隻知鬥雞走狗的顧承業,此刻卻衝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顧鼎文。他臉上同樣布滿驚懼,但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與平日紈絝截然不同的急智。
“爹!現在不是慌亂的時候!”顧承業用力搖晃著父親的手臂,聲音急促而尖銳,“大哥落在皇帝手裡,凶多吉少!暗影衛隨時可能殺到府上!當務之急,是保全您自己!保全顧家的根苗!隻要您還在,顧家就還有希望!”
顧承業的話,如同醍醐灌頂!瞬間澆滅了顧鼎文心中那焚毀一切的絕望火焰!他渾濁的眼睛猛地爆射出一種極度陰鷙、極度冷靜的光芒!如同在懸崖邊勒住了韁繩的狡狐!
是啊!承宗完了!但顧家不能完!他顧鼎文不能完!隻要他還在,隻要顧家龐大的財富網絡和人脈根基還在,就還有翻盤的希望!皇帝再狠,也不可能把整個江南殺光!他需要時間!需要喘息!需要……斷尾求生!
“影子堂!”顧鼎文猛地推開顧承業,聲音如同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立刻!啟動最高等級的‘驚蟄’密令!動用所有‘影子’,不惜一切代價!”
“爹!您是想……”顧承業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調虎離山!聲東擊西!”顧鼎文眼神幽深如鬼火,語速快如連珠,“皇帝抓了承宗,必會押回揚州府衙大牢嚴加看管!他身邊護衛雖強,但人手有限!今夜,讓影子堂傾巢而出!佯裝全力刺殺皇帝!動靜越大越好!務必逼得趙衝和暗影衛精銳全部回防護駕!將揚州府衙的守衛力量吸引到行轅方向!”
他猛地抓住顧承業的肩膀,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聲音壓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毒:
“而真正的目標……是府衙大牢!趁亂!用我們埋在府衙最深的那顆‘釘子’!讓他配合影子堂最精銳的‘無痕’組,潛入大牢,救出承宗!記住!救出後,立刻由‘釘子’安排的密道送出城!城外有我們準備好的快馬和海船!隻要承宗能逃出揚州,逃到海上,皇帝就鞭長莫及!”
顧承業聽得心驚肉跳,冷汗涔涔。刺殺皇帝?劫獄救大哥?這簡直是火中取栗,九死一生!但看著父親眼中那瘋狂而決絕的光芒,他知道,這是顧家唯一可能逃出生天的機會!
“爹!那您呢?”顧承業急問。
“我?”顧鼎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殘忍的弧度,“我是顧家的定海神針!我若先逃,皇帝必起疑心,全力追捕!反而會暴露營救承宗的行動!我留在府裡,穩住局麵!吸引皇帝的注意力!為你們……爭取時間!”
他猛地推開顧承業,眼神銳利如刀:“你!立刻去密室!帶上所有核心賬冊、密信、印信!還有顧家所有能調動的現銀、金票!從後花園假山下的密道走!去我們在太湖的秘密水寨等我!若……若天亮之前,我和你大哥未到……”顧鼎文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瞬間被更強的冷酷取代,“你,就是顧家新的家主!帶著這些財富和根基,遠遁海外!蟄伏起來!等待……東山再起的機會!”
“爹!”顧承業眼眶瞬間紅了,他明白父親這是要以自身為餌,為他們兄弟斷後!這份決絕和狠辣,讓他這個紈絝子第一次感到了刻骨的震撼和……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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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這是命令!”顧鼎文厲聲喝道,不容置疑。
顧承業不再猶豫,重重磕了一個頭,轉身如同狸貓般消失在重重帷幕之後。
顧鼎文獨自站在一片狼藉的書房中,聽著府邸外隱約傳來的、越來越近的喧囂和馬蹄聲,臉上再無一絲慌亂,隻剩下一種冰封般的死寂和孤狼般的狡詐。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袍,擦去額角的冷汗,又從一個暗格裡取出一小包早已備好的、足以致命的鶴頂紅,貼身藏好。然後,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竟擠出了一絲謙卑惶恐、符合一個“驚聞噩耗”老父親的表情,大步向府門方向走去。
顧府大門外。
火把如龍,將夜色照得亮如白晝。肅殺的甲胄摩擦聲彙聚成一片低沉的死亡之音。數百名揚州府衙的差役和駐軍兵丁,在知府周顯新上任不久,尚未被顧家徹底拉攏)戰戰兢兢的帶領下,將顧府圍得水泄不通。而在他們前方,是數十名如同從黑暗中凝聚而成的玄甲身影——暗影衛!他們沉默無聲,唯有腰間狴犴吞口的玄鐵腰牌在火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殺伐之氣。
蕭景琰並未露麵,端坐於一頂不起眼的青呢小轎中。沈硯清侍立轎旁,趙衝則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按刀肅立在轎前,冰冷的目光掃視著顧府那緊閉的朱漆大門和門後隱約可見的晃動人影。
“奉旨!”趙衝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穿透夜色,“顧鼎文!謀害朝廷欽差巡鹽禦史方允明,嫁禍君上,罪證確鑿!其子顧承宗已供認不諱!即刻打開府門,束手就擒!凡有抵抗者,以謀逆論處,格殺勿論!”
話音未落!
“哐當!哐當!”顧府那巨大的朱漆大門轟然洞開!然而,門後並非束手就擒的顧家仆役,而是數百名身著統一青衣、手持利刃、眼神凶狠的顧府府兵!他們顯然早已得到命令,在幾名悍勇頭目的帶領下,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湧出大門,口中發出混亂而狂熱的嘶吼:
“保護家主!”
“殺狗官!”
“跟他們拚了!”
刀光閃爍,殺氣衝天!他們竟悍不畏死地朝著府衙差役和駐軍組成的包圍圈發起了衝鋒!
“找死!”趙衝眼中寒芒爆射!他沒想到顧鼎文竟敢如此瘋狂,公然武裝拒捕!“暗影衛!護駕!格殺叛賊!揚州府兵!列陣!放箭!”
“咻咻咻——!”
暗影衛如同鬼魅般瞬間散開,將蕭景琰的轎子嚴密護住!同時手中勁弩激發!密集的弩箭如同死亡之雨,瞬間射翻了衝在最前麵的數十名府兵!淒厲的慘嚎聲劃破夜空!
揚州府兵也在慌亂中倉促放箭,箭矢稀稀拉拉,卻也將府兵的衝鋒勢頭阻了一阻!雙方瞬間在顧府大門前短兵相接,廝殺成一團!場麵一片混亂!
而就在這混亂爆發的瞬間!
顧府側翼,一道不起眼的小門悄然打開。一身仆役灰衣、低著頭的顧鼎文,在兩名同樣裝扮、眼神銳利如鷹的死士護衛下,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借著混亂廝殺和火光陰影的掩護,迅速鑽入府邸旁一條狹窄幽深的暗巷,轉眼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