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黑礁嶼。
嶙峋的黑色礁石如同巨獸的獠牙,猙獰地刺破灰藍色的洶湧海麵,在鉛灰色的低垂天幕下,構成一片肅殺的死域。冰冷刺骨的海風裹挾著鹹腥與鐵鏽般的氣息,嗚咽著掠過光禿禿的岩壁,發出鬼哭般的尖嘯。這裡,是東海王的老巢,是風暴與殺戮的淵藪,也是顧鼎文為蕭景琰精心挑選的葬身之地。
蕭景琰獨立於一塊探入海中的巨大礁岩邊緣。墨色的龍紋常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勾勒出他挺拔卻孤峭的身影。他身後,是三百名如同從地獄熔爐中淬煉而出的暗影衛,玄甲覆身,隻餘一雙雙冰冷無情的眸子暴露在麵甲之下,腰間的狴犴吞口戰刀在陰鬱天光下泛著幽寒,沉默如山,肅殺如林。他們拱衛著年輕的帝王,如同一道堅不可摧的黑色磐石,直麵著眼前這片殺機四伏的怒海。
“陛下,”沈硯清站在蕭景琰身側半步之後,青衫在風中翻卷,眉宇間凝著化不開的憂慮,聲音被風撕扯得有些破碎,“顧鼎文以被擄漁民性命為質,逼您親至,此局凶險萬分!東海王盤踞此地多年,礁嶼地形複雜,伏兵暗藏,更有顧賊居中調度,其心歹毒……臣請陛下三思!或由臣代陛下……”
“不必。”蕭景琰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風濤的嘶吼,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他深邃的目光掃過前方一片相對平緩、被黑色礁石三麵環抱的“鬼哭灘”。灘塗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個被捆縛的身影,皆是衣衫襤褸的漁民,驚恐絕望的嗚咽聲被海風卷得支離破碎。更遠處,密密麻麻的海盜如同附骨之疽般攀附在礁石之間,鏽跡斑斑的刀鋒反射著令人心悸的寒光,貪婪而殘忍的目光如同餓狼,死死鎖定著礁岩上那道孤高的身影。
“朕若不來,這些無辜百姓頃刻間便成刀下亡魂。顧鼎文要的,就是朕的‘仁’。”蕭景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要刺破這片海域的迷霧,“他算準了朕不會坐視百姓罹難,更算準了朕初定江南,根基未穩,不敢輕易調動大軍,以免打草驚蛇或引發東海王提前屠戮人質。他以為,憑這數百海匪,加上他所謂的智計,便能困死真龍?”
他微微側首,目光投向沈硯清,聲音低沉而篤定:“趙衝的禁軍,此刻應已至何處?”
“按陛下密令與預先勘測的隱蔽水道,趙指揮使親率一千禁軍精銳,分乘快船,借昨夜大霧掩護,已繞至黑礁嶼西北側‘沉船灣’待命!”沈硯清語速極快,“隻等陛下信號,或……或戰事一起,便立刻強攻登陸,直搗東海王巢穴!”
“沉船灣……”蕭景琰的目光投向西北方那片被更加濃重霧氣籠罩的海域,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芒。那是一片布滿暗礁、航道詭譎的絕地,尋常船隻避之不及,卻也是唯一能避開正麵、出其不意接近黑礁嶼核心區域的路徑。這步棋,是他與趙衝反複推演、以命相搏的後手!顧鼎文狡詐如狐,東海王凶殘如鯊,但他蕭景琰,從來就不是坐以待斃的獵物!
“信號,就在朕的刀鋒之上!”蕭景琰猛地抽出腰間佩劍!龍吟般的劍鳴瞬間壓過了風濤之聲,清冽的寒光映亮了他年輕而堅毅的臉龐,一股源自北疆屍山血海的鐵血煞氣,轟然爆發!
“暗影衛!列陣!隨朕——救人!”
諾——!”三百玄甲死士齊聲應諾,聲震礁嶼!整齊劃一的拔刀聲彙聚成一道撕裂海風的死亡顫音!他們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緊隨那道率先躍下礁岩的明黃色身影,義無反顧地衝向那片殺機四伏的鬼哭灘!
殺戮,瞬間引爆!
“嗷——!肥羊來了!殺光他們!搶金子!”無數海盜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從礁石的陰影中、從淺海的浪濤裡瘋狂湧出!鏽蝕的彎刀、沉重的魚叉、塗抹著汙穢毒藥的吹箭,如同死亡的蝗蟲,鋪天蓋地般向衝在最前的蕭景琰和暗影衛先鋒罩去!
“護駕!”暗影衛百戶厲聲咆哮!數十麵特製的玄鐵圓盾瞬間組成一道移動的鋼鐵城牆!“叮叮當當!”密集如雨的箭矢、魚叉撞擊在盾牌上,爆出刺目的火花!暗影衛的陣型紋絲不亂,如同黑色的礁石,任由驚濤拍岸!
蕭景琰的身影卻已如鬼魅般從盾陣的縫隙中掠出!承影劍化作一道驚鴻!劍光過處,血浪衝天!兩名揮舞著彎刀、試圖撲向最近漁民的凶悍海盜,隻覺頸間一涼,頭顱便已帶著驚愕的表情飛上半空!腥熱的鮮血噴濺在冰冷的海水和礁石上,觸目驚心!
“殺——!”皇帝的悍勇瞬間點燃了所有暗影衛的血性!盾陣猛然前突、散開!三百道玄色身影如同三百柄出鞘的絕世凶刃,狠狠楔入混亂的海盜群中!刀光如匹練,斬斷肢體;戰靴如鐵錘,踏碎頭顱!暗影衛的配合精妙絕倫,三人成陣,攻防一體,所過之處,掀起一片片血肉的浪濤!慘嚎聲、骨骼碎裂聲、兵刃交擊聲,瞬間壓過了海風的呼嘯,將這片鬼哭灘徹底化作了修羅屠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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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琰身先士卒,劍隨身走,承影劍每一次揮動,都精準地收割著一條海盜的性命,同時竭力向被捆縛的漁民方向突進。他的劍法並非多麼精妙絕倫的招式,而是脫胎於北疆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最簡潔、最致命的殺人技!劈、刺、撩、抹!每一劍都直指要害,快如閃電,狠如雷霆!劍鋒撕裂皮肉骨骼的聲音,混合著敵人瀕死的哀嚎,將他記憶中那片被鮮血染紅的北疆雪原與眼前腥鹹的海浪重疊。那個曾經在戰場邊緣嘔吐的少年,此刻眼神冰冷如萬載玄冰,周身浴血,宛如從地獄歸來的殺神!
“保護陛下!”沈硯清手持一柄狹長的青鋒軟劍,劍光如靈蛇吐信,精準地格開射向蕭景琰的冷箭毒鏢,劍尖每一次輕顫,必有一名試圖偷襲的海盜咽喉綻開血花。他護在蕭景琰側翼,如同最堅韌的屏障。
然而,海盜的數量太多了!殺之不儘!而且,他們顯然得到了嚴令,不顧一切地阻擋皇帝靠近人質的方向!暗影衛的陣型被瘋狂的人潮反複衝擊,如同孤舟陷入驚濤駭浪!
“噗嗤!”一支從刁鑽角度射來的吹箭,穿透了蕭景琰左臂的衣袖,帶起一溜血珠!劇痛和一絲眩暈感瞬間傳來!箭上有毒!
“陛下!”沈硯清目眥欲裂,劍光暴漲,瞬間絞碎兩名撲上來的海盜!
“無妨!”蕭景琰低吼一聲,右手承影劍反手削斷箭杆,左手閃電般在臂彎幾處穴位連點,強行封住毒素擴散!動作毫不停滯,劍光橫掃,又將一名揮舞魚叉的巨漢海盜連人帶叉斬為兩截!血雨噴灑,將他半邊龍袍徹底染成暗紅!那腥熱的觸感,反而激起了他骨子裡更深的凶性!
就在暗影衛的突擊勢頭被無窮無儘的人潮遲滯、陷入苦戰之際——
“哈哈哈——!蕭景琰!小皇帝!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一個充滿了怨毒、得意和瘋狂的聲音,如同夜梟嘶鳴,突兀地在最高的那塊“望海岩”上響起!
顧鼎文!
他一身深紫色的錦袍,外罩黑色大氅,站在岩頂,須發在海風中狂舞,蠟黃的臉上泛著病態的紅暈,那雙深陷的眼睛卻燃燒著近乎癲狂的光芒,死死盯著下方浴血廝殺的蕭景琰,如同禿鷲盯著垂死的獵物。
“你以為你贏了?你以為抓了承宗那個廢物,封了老夫的家產,就能把老夫逼上絕路?”顧鼎文的聲音尖銳刺耳,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和扭曲的快感,“看看你周圍!看看你忠心耿耿的暗影衛!他們還能撐多久?一炷香?還是半刻鐘?東海王的兒郎們,會把你和你的走狗,一塊塊撕碎!嚼爛!丟進海裡喂魚!”
他猛地張開雙臂,狀若瘋狂:“這黑礁嶼,就是老夫為你這位‘千古一帝’……選好的龍塚!風景不錯吧?哈哈哈!”
隨著他的狂笑,望海岩兩側的礁石縫隙中,陡然湧出更多裝備精良、眼神凶戾的海盜!他們手持勁弩,甚至還有幾架小型的、塗著詭異油彩的床弩!冰冷的弩箭,閃爍著幽藍的淬毒光澤,如同毒蛇之眼,齊刷刷對準了下方被重重圍困的暗影衛核心區域!致命的殺機,瞬間鎖定了蕭景琰!
“放箭!給老夫——射死他!”顧鼎文歇斯底裡地咆哮,臉上的肌肉因極致的興奮和怨毒而扭曲變形!東海王,一個體型肥碩的大漢,此刻站在顧鼎文身旁,也是一臉獰笑,向手下發號施令。
“舉盾——!”暗影衛百戶發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幸存的玄鐵圓盾瞬間向中央合攏,試圖將蕭景琰死死護住!
然而,太遲了!也太近了!
“嗡——!”
“咻咻咻——!”
勁弩齊發的恐怖顫音撕裂空氣!床弩粗大的弩矢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呼嘯而至!箭雨如瀑!覆蓋而下!
“保護陛下——!”數名暗影衛毫不猶豫地用身體撲向箭雨襲來的方向!用血肉之軀充當最後的盾牌!
“噗噗噗噗——!”
沉悶的利器入肉聲連成一片!血花在玄甲上瘋狂綻放!盾牌被巨力撞擊得凹陷變形!一名暗影衛被床弩直接貫穿胸膛,強大的慣性帶著他的屍體向後飛出,重重撞在蕭景琰身前的礁石上,碎裂的骨肉內臟濺了蕭景琰一身!
“呃!”一支淬毒的弩箭,穿透了人牆的縫隙,狠狠釘入蕭景琰的右肩胛!鑽心的劇痛伴隨著強烈的麻痹感瞬間席卷全身!承影劍幾乎脫手!他身體猛地一晃,單膝跪倒在冰冷的、浸滿鮮血的礁石上!
“陛下!”沈硯清驚怒交加,不顧自身安危,揮劍格開幾支流矢,撲到蕭景琰身邊,想要將他扶起。
“彆管朕!救人!”蕭景琰猛地推開沈硯清,雙目赤紅,牙關緊咬,額角青筋暴起!他左手死死抓住釘在肩胛的弩箭箭杆,猛地發力!
“嗤啦——!”帶著倒鉤的箭簇連帶著一塊血肉被硬生生拔出!鮮血如泉湧出!劇烈的痛苦讓他眼前一陣發黑,幾乎暈厥!但他憑借著鋼鐵般的意誌強行撐住,右手承影劍再次拄地,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重新站了起來!他撕下龍袍下擺,胡亂纏住肩胛的傷口,動作粗暴卻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