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愁澗”的埡口如同巨獸貪婪的咽喉,吞噬著奔騰而至的騎手洪流。踏入蜿蜒山路的瞬間,震耳欲聾的轟鳴被壓縮、扭曲,化作更加急促、更加令人心悸的馬蹄叩擊岩石的脆響,混合著馬匹粗重的喘息和騎手們壓抑的呼喝,在嶙峋山石構成的天然回音壁中反複激蕩。
速度,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扼住,驟然放緩。平坦直道上那肆無忌憚的狂飆被嚴酷的地形終結。曲折、狹窄、布滿碎石和潛在陷阱的山徑,迫使每一位騎手將全部心神凝聚在方寸之間——控韁的指尖需感受馬匹每一次肌肉的顫動;身體的重心需隨山勢起伏而精準調整;目光需穿透前方騎手揚起的塵煙,死死鎖定那瞬息萬變的路徑!
領先集團的優勢在此刻被地形部分抹平,追逐變得更加貼身,也更加凶險!
沙狐部諾敏那火紅的赤狐馬率先衝入盤蛇般的山道,輕盈的體態和諾敏靈狐般的操控本應如魚得水。然而,緊隨其後的黑鷹部兀蘇勒,如同一道緊貼地麵的黑色閃電!他的“烏雲踏雪”在崎嶇路麵上展現出了驚人的穩定性和爆發力,幾個巧妙的彎道切內線,竟硬生生追了上來!兩騎幾乎並駕齊驅,在一個狹窄的急彎處,兀蘇勒那雙淺灰色的鷹眸冷冷地掃過諾敏因緊張而繃緊的側臉,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嘲諷弧度,隨即猛地一夾馬腹,烏雲踏雪發出一聲低沉的嘶鳴,強行擠占內彎,硬生生將諾敏向外側逼開半個身位,率先衝向下一個彎道!
“可惡!”諾敏低罵一聲,被迫勒韁減速,險險避過一塊突出的岩石。沙狐部的速度優勢在貼身纏鬥中被黑鷹部的精準與狠辣壓製了!
金狼部的博爾術與蒼狼部的蒙哥則展現出另一種風采。金鬃獸與蒼雲騅如同兩道並行的金色與青色旋風,蹄聲如雷,氣勢磅礴。他們並未過分追求極限的彎道速度,而是憑借著狼神血脈坐騎天生的優越平衡性和自身紮實的騎術根基,穩穩咬住前方的黑鷹與沙狐,始終保持在第一集團的核心。蒙哥的眼神更加沉凝,他不斷觀察著前方兀蘇勒和諾敏的纏鬥,以及兩側陡峭的山勢,手指在韁繩上無意識地敲擊著,似乎在計算著最佳的超越時機和潛在風險。
山熊部的塔爾渾則陷入了更深的泥潭。雄壯的身軀和沉重的沙袋在需要靈巧轉向的狹窄山道上成了巨大的負擔。他那匹力量驚人的“黑山”馬,此刻每一次轉向都顯得笨拙而吃力,馬蹄在碎石上打滑,發出刺耳的刮擦聲。眼看著一個個來自中小部族、身形輕巧的騎手如同滑溜的泥鰍般從自己身邊靈巧地超車而去,塔爾渾急得雙目赤紅,額頭青筋如同蚯蚓般暴突,手中的馬鞭抽得啪啪作響,卻隻能徒勞地看著前方的身影越來越遠。憤怒的咆哮在山穀間回蕩,卻被淹沒在更大的喧囂中:“滾開!都給老子滾開!擋路者死!”
而在這混亂與追逐的漩渦深處,嘯風部的五人,如同五條在渾濁激流中悄然遊弋的毒蛇,憑借著對複雜地形的熟悉和刻意壓製的速度,竟悄然從龐大隊伍的中後段,無聲無息地擠進了相對靠前的位置!他們混雜在幾個實力不俗的中型部族隊伍裡,破舊的皮袍和普通的雜色馬毫不起眼。紮那的目光如同鷹隼,死死鎖定著前方那幾道代表著北狄未來核心戰力的身影——金狼的金鬃、蒼狼的蒼雲、黑鷹的烏雲、沙狐的赤紅!
機會!就在前方混亂的彎道!
紮那的右手悄然探入褡褳深處,冰冷的鐵蒺藜那熟悉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棱角觸感傳來。隻需要再靠近一點,在下一個視線受阻的急彎處,這些淬毒的“小禮物”就能悄無聲息地送出去,給那些天之驕子們一個永生難忘的“驚喜”!巴圖、赤那、鐵木爾、巴雅爾,四人默契地微微散開,形成了一個鬆散的、隨時可以互相掩護並發動致命一擊的陣型。
紮那猛地一夾馬腹,雜色馬發出一聲嘶鳴,奮力加速,朝著前方一個視野被巨大山岩遮擋的急彎衝去!成敗在此一舉!
就在他即將衝入彎道陰影、右手即將揮出的刹那——
一股冰冷的、仿佛能穿透骨髓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從他左後方襲來!
那不是實質的殺氣,更像是一種被更高層次存在無聲凝視的感覺!如同在黑暗森林中潛行的獵手,突然發現自己成了猛獸眼中的獵物!
紮那渾身汗毛瞬間倒豎!強烈的危機感讓他猛地勒緊韁繩,硬生生止住了投擲的動作,同時下意識地扭頭回望!
就在他側後方不到兩個馬身的距離,一匹通體雪白、唯有四蹄邊緣暈染著淡淡青暈的神駿戰馬,正以一種近乎優雅的姿態,踏著嶙峋的山路輕盈而來。馬背上,正是淩雲部的雲澈!
月白的長衫與青色的軟甲在高速奔馳中衣袂飄飄,仿佛不染塵埃。那頭標誌性的銀發束在腦後,隨著馬匹的起伏微微飄動,幾縷碎發拂過他光潔的額頭和那俊美得不似凡塵的側臉。他並未像其他騎手那樣伏低身體,反而坐姿挺拔如鬆,控韁的手勢輕柔而精準,仿佛不是在駕馭一匹高速奔馳的烈馬,而是在雪原上閒庭信步。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雙銀灰色的眼眸,此刻正平靜地落在紮那的臉上,深邃得如同蘊藏了整片高原的星空,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清澈,又仿佛蘊含著萬載不化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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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
雲澈看到紮那驚愕回望的目光,薄削的唇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那並非嘲諷,也非威脅,更像是一種……了然?一種看到有趣事物的、帶著一絲玩味的平靜笑意。他沒有說話,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絲毫變化,隻是那樣平靜地看著紮那,仿佛在無聲地說:“我看到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紮那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後背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爬上頭皮!他偽裝出的粗獷表情幾乎要崩潰!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他看到了我探入褡褳的手!他看到了我意圖不軌的動作!他……他到底是誰?!
巴圖、赤那等人也察覺到了異樣,瞬間繃緊了神經,握緊了藏在袖中的武器,眼神警惕而凶狠地盯向雲澈。但雲澈身後的幾名淩雲部少年,隻是平靜地跟隨著,眼神清澈,沒有絲毫敵意,仿佛隻是路過。
僵持,隻持續了極其短暫的幾息。
雲澈率先移開了目光,仿佛隻是隨意地掃過路旁的一塊石頭。他雙腿極其輕微地一夾馬腹,那匹神駿的雪青駒發出一聲清越的嘶鳴,四蹄發力,速度驟然提升!如同一道貼著山壁掠過的青白色流光,帶著一種超然的飄逸,瞬間越過了嘯風部的五人,輕盈地彙入了前方追逐的洪流之中。幾個靈巧的轉向,便消失在嶙峋山石的拐角處。
直到那青白色的身影徹底消失,紮那才感覺那扼住喉嚨的冰冷壓力驟然消失。他大口地喘著粗氣,握著韁繩的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雜色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驚悸,不安地打著響鼻。
“頭兒!”巴圖驅馬靠近,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小子……邪門!他絕不是普通的部落子弟!”
赤那的眼神如同毒蛇般陰冷:“他看穿我們了!要不要……”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不!”紮那猛地打斷,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眼神中充滿了忌憚和後怕,“不要輕舉妄動!此人深不可測!他剛才……沒有揭穿,也沒有動手,隻是警告!一個無聲的警告!”
巴雅爾年輕氣盛,狠聲道:“警告?怕他作甚!我們……”
“閉嘴!”紮那厲聲嗬斥,眼神銳利如刀地掃過巴雅爾,“他的眼神……我看不透!那絕不是警告那麼簡單!那是一種……掌控!他仿佛知道我們是誰,知道我們要做什麼!動手?在他麵前動手?你覺得我們有幾成勝算?!”他回想起雲澈那平靜得令人心悸的眼神,那操控雪青駒如臂使指的從容,心中寒意更甚。
鐵木爾沉默地點點頭,堅毅的臉上也滿是凝重。雲澈給他的感覺,比麵對一個噬月狼騎的百夫長更加危險。
紮那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決斷:
“計劃變更!放棄對前方目標的直接攻擊!風險太大!”他當機立斷,“目標後移!繼續清理雜魚!製造更大範圍的混亂!讓這場‘追風’之試,變成北狄未來將才的……集體葬禮!走!”
一聲令下,嘯風部的五人如同退潮般,迅速勒轉馬頭,不再試圖向前衝擊,反而巧妙地利用山道的複雜地形,再次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後方龐大而混亂的隊伍中。很快,在那些視線受阻的彎角、在煙塵彌漫的陡坡、在人群擁擠的窄道,更多的、細小的、致命的陰影被悄然撒下。更加淒厲的馬匹悲鳴、更加絕望的騎手慘叫,在蜿蜒的“盤蛇穀”山道上此起彼伏地響起,如同為這場殘酷競逐奏響的死亡樂章。原本就因為地形艱難而混亂不堪的中後段隊伍,在嘯風部刻意的“催化”下,徹底變成了血腥的修羅場!
當漫長的、四裡的“盤蛇穀”蜿蜒山路終於被拋在身後,前方視野豁然開朗時,原本出發時浩浩蕩蕩的千餘騎手,此刻已銳減至不足八百之數!刺目的暗紅色血跡如同醜陋的傷疤,斑駁地塗抹在隊伍經過的山路上。疲憊、傷痛、恐懼和劫後餘生的慶幸,寫滿了每一個衝出山道騎手的臉龐。
衝在最前方的,赫然是金狼部的少族長——博爾術!他那匹神駿的金鬃獸喘著粗氣,金色的鬃毛被汗水浸濕,貼在強健的脖頸上,但四蹄依舊沉穩有力。博爾術古銅色的臉龐上帶著勝利在望的興奮和一絲疲憊,眼神熾熱地望向遠方隱約可見的終點輪廓。
緊隨其後,幾乎並駕齊驅的,是蒼狼部的蒙哥!蒼雲騅的狀態看起來比金鬃獸稍好,蒙哥本人也顯得更加沉靜,隻是呼吸略顯急促,深邃的眼眸中除了對勝利的渴望,還殘留著一絲對身後那血腥山道的凝重。
再往後,是糾纏在一起的沙狐部諾敏和黑鷹部兀蘇勒。兩騎都顯得有些狼狽,諾敏火紅的皮袍上沾滿了塵土,兀蘇勒那冰冷的臉上也多了幾道被碎石或樹枝刮擦的血痕。顯然,在剛才的山路纏鬥中,兩人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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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部的雲澈,如同鶴立雞群般出現在稍後一點的位置。他的雪青駒依舊神駿非凡,月白的長衫依舊纖塵不染,銀灰色的眼眸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四裡山路,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場輕鬆的郊遊。他身邊跟著幾名同樣氣息沉穩的淩雲部少年,隊伍完整,不見絲毫減員。這份超然與從容,在疲憊而傷痕累累的大部隊中顯得格外紮眼。
塔爾渾帶領的山熊部殘兵終於掙紮著衝出了山路,落在了更靠後的位置。塔爾渾本人如同從泥漿裡撈出來一般,雄壯的身軀上布滿了擦傷,胯下的黑山馬更是口吐白沫,步履蹣跚。他望著前方那些身影,眼中充滿了不甘的怒火和深深的挫敗感。
而嘯風部的五人,則如同真正的幽靈,混雜在龐大而混亂的隊伍中後段,毫不起眼。紮那的臉色恢複了平靜,但眼底深處的那抹忌憚和冰冷,卻更加深沉。
“最後二裡!‘穿林’障礙衝刺!”一個洪亮的聲音借助號角再次響徹,為疲憊的騎手們注入了一劑強心針,也帶來了更大的壓力!
前方的景象映入眼簾:一片相對開闊、但人工設置了無數障礙的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