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庭,單於宮殿。
白日裡那場清洗黑鷹部叛亂的血腥味似乎尚未完全散去,空氣中依舊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與焦糊氣息。黃金狼首王座之上,頡利單於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白日陣斬蘇赫、平定內亂的些許快意,早已被此刻胸腔中翻騰的滔天怒火與冰冷寒意徹底取代。
他麵前的地麵上,跪著幾名衣衫襤褸、滿身血汙與塵土的北狄戰士。他們身上帶著明顯的刀傷箭創,神情驚惶未定,如同剛從地獄邊緣爬回。他們是剛剛曆經千辛萬苦、拚死逃出禿鷲部駐地,一路不敢停歇,直奔王庭送來噩耗的信使。
就在片刻之前,頡利還沉浸在以鐵腕手段鏟除內患、鞏固權力的冷酷滿足之中。然而,這份短暫的滿足,卻被一名慌張闖入的傳令兵徹底擊碎。
“報——!單於!禿鷲部緊急軍情!”
當那幾名禿鷲部殘兵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地將“漢軍主力突襲”、“營地被攻破”、“族人被屠殺”、“哈日瑙海族長可能已然戰歿”的消息稟告上來時,頡利隻覺得一股灼熱的血氣猛地衝上頭頂!
震驚!
首先是極致的震驚!漢軍主力?他們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地穿越草原,精準地找到禿鷲部駐地並發起如此規模的突襲?雲州方向的防線呢?為何毫無預警?!
暴怒!
緊接著便是無法遏製的、火山噴發般的暴怒!又一個核心部落!繼黑鷹部被他親手清理之後,禿鷲部竟然也被漢人幾乎連根拔起!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是在他這位北狄單於的臉上狠狠扇了一記耳光!
那個名字——蕭景琰——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帶著無儘的恨意與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忌憚。又是他!這個如同鬼魅般難纏的年輕皇帝,總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給予他最沉痛的一擊!
然而,暴怒之後,久居上位、曆經無數風浪的頡利,強行將那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怒火壓了下去。他深吸了幾口氣,冰冷的目光掃過地上瑟瑟發抖的殘兵,開始極其冷靜和詳細地詢問突襲的細節:漢軍的規模、裝備、進攻方式、戰鬥持續時間、以及……他們撤退的方向和時間。
越是詢問,頡利的心就越是沉入穀底。
從這些殘兵語無倫次卻又驚魂未定的描述中,他可以清晰地勾勒出一幅畫麵: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且士氣高昂到可怕的漢軍精銳,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對實力大損、防備鬆懈的禿鷲部發動了雷霆萬鈞的毀滅性打擊!這絕非小股部隊的騷擾,而是蓄謀已久、誌在必得的殲滅戰!
“晚了……”頡利在心中發出了無聲的歎息,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夾雜著憤怒席卷全身。從時間上判斷,此刻禿鷲部的戰鬥早已結束。哈日瑙海那個莽夫,絕無可能在如此絕境下生還。現在派兵前去支援,除了接收一片焦土和無數屍體,以及可能撞上漢軍精心布置的撤退掩護部隊之外,毫無意義,甚至可能再中埋伏。
更重要的是——大局!
頡利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和深沉。黑鷹部剛滅於他手,禿鷲部又遭漢人屠戮,北狄九大核心部落,在短短數日之內,竟連續折損兩支!這個消息一旦傳開,會在本就因金狼角力祭風波和黑鷹部叛亂而暗流湧動的北狄內部,引發何等恐怖的地震?!
恐慌、猜忌、人人自危……那些本就對他統治心存不滿、或懷有異心的部落,會如何借題發揮?他依靠金狼角力祭和強勢回歸好不容易重新凝聚起來的部落向心力和士氣,極可能因此事而徹底瓦解冰消,甚至引發更大的動蕩和分裂!
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一個冷酷到極點的決斷,瞬間在頡利心中形成。此刻,真相如何、為禿鷲部複仇,都已不是首要。首要的是穩住局麵,封鎖消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幾名驚魂未定的禿鷲部殘兵身上,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絕對零度般的殺意。他們是唯一的消息來源,也是最大的隱患。
頡利的臉上迅速恢複了一種沉痛而威嚴的表情,他緩緩開口,聲音甚至帶上了一絲“溫和”:“你們辛苦了,能從漢人的魔爪下逃出,將消息帶回,都是狼神保佑的勇士。你們的部落和族長不會白死,這筆血債,本單於必定會讓漢人百倍償還!你們先下去好好休息療傷吧。”
他揮了揮手,示意旁邊的金狼衛上前。
在那一瞬間,他與那名金狼衛小隊長的眼神有一個極其短暫的、微不可查的交彙。眼眸深處,寒光一閃而逝。
金狼衛小隊長身體微不可查地一震,隨即立刻低下頭,沉聲道:“是!”
他上前,對那些殘兵道:“幾位勇士,請隨我來,單於已為你們安排了最好的醫師和營帳。”
幾名殘兵不疑有他,甚至因為單於的“關懷”而露出一絲感激涕零的神色,相互攙扶著,跟著那名小隊長走出了大殿。
宮殿厚重的大門緩緩閉合,隔絕了內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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頡利單於獨自坐在王座之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黃金扶手,麵色平靜,仿佛在等待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