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中軍大帳內,牛油火把劈啪燃燒,跳動的火光將一張張或驚惶、或陰沉、或絕望的臉映照得明暗不定。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連往日最囂張的部落首領,此刻也緊緊閉著嘴巴,目光低垂,不敢與王座上麵沉如水的頡利單於對視。
頡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疲憊,卻依舊強撐著屬於狼王的威嚴,將他基於那四萬援軍突然出現而推斷出的、最可怕的猜測,清晰地陳述給帳內每一位族長聽:
“……情況便是如此。漢人狡詐,利用我們不知曉的方式,偽造了本汗的求援急令,騙得王庭守軍主力傾巢而出。如今王庭空虛,僅餘萬人駐守。而根據哈爾巴拉將軍率軍離開王庭的時間,以及漢軍可能采取行動的時間推算……”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瞬間煞白的臉色,一字一句地吐出那個令人心悸的結論:“我們的王庭……極有可能,已經落入漢軍之手!”
“轟——!”
儘管早有預感,但當這猜測從單於口中正式說出時,大帳內依舊如同炸開了鍋!
“王庭……丟了?!”
“這怎麼可能!那是我們狼神子孫的聖地!”
“糧草!我們的部眾!都在王庭啊!”
“後路被斷,補給全無,我們……我們豈不是成了甕中之鱉?!”
驚慌、恐懼、難以置信的絕望情緒,如同瘟疫般在各位族長之間瘋狂蔓延。他們仿佛已經看到了家園被焚毀,族人被屠戮,而自己這支深入漢地的孤軍,在糧儘援絕之後,被漢軍慢慢圍困、吞噬的慘狀。一些中小部落的族長更是麵如死灰,他們的根基淺薄,王庭若失,幾乎意味著滅頂之災。
“單於!此……此消息可確切?!”蒼狼部族長巴圖爾聲音發顫地問道,還抱著一絲僥幸。
沙狐部族長伊勒德更是急聲道:“若王庭有失,我們在此地與漢軍死戰還有何意義?必須立刻回師救援啊!”
“回師?談何容易!”山熊部族長巴爾斯粗聲反駁,“雲州城近在眼前,漢軍已被我們消耗得差不多了,此時撤退,前功儘棄!況且,若王庭真已失陷,我們倉促回師,豈不正中漢軍埋伏?”
帳內頓時吵作一團,主戰派與主退派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混亂與絕望的氣氛幾乎要將帳篷頂掀翻。
“都給本汗閉嘴!”
頡利單於猛地一拍麵前的矮幾,發出一聲雷霆般的怒吼,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他目光如電,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掃視眾人:“慌什麼?!王庭是否失陷,尚是推測,並未確認!自亂陣腳,乃是取死之道!”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穩住心神,厲聲道:“其次,就算王庭真的暫時有失,我北狄尚有十萬帶甲之士在此!隻要本汗還在,狼旗未倒,就遠未到敗亡之時!從現在起,誰敢在軍中散布消極怯戰、動搖軍心之言,無論身份,立斬不赦,誅滅全族!”
冰冷的殺意讓所有人打了個寒顫,帳內瞬間安靜下來。
“最後,”頡利的聲音放緩,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壓力,“你們在此吵翻天又有何用?當務之急,是必須弄清楚真相!弄清楚王庭到底怎麼樣了!”
蒼狼部族長巴圖爾穩了穩心神,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單於,那我們現在究竟該如何抉擇?是繼續猛攻雲州,還是……即刻撤兵,回援王庭?”
這個問題,如同一個巨大的枷鎖,套在了頡利和每一位族長的心頭。繼續攻城?眼看雲州守軍已是強弩之末,破城在望,此時放棄,實在不甘,而且若王庭無事,此舉更是愚蠢。即刻撤兵?萬一王庭隻是虛驚一場,而他們放棄即將到手的雲州城,狼狽北歸,不僅士氣徹底崩潰,更將淪為整個草原的笑柄,他頡利的威望也將一落千丈。
進亦憂,退亦憂。頡利眉頭緊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掙紮與糾結之中。這種命運仿佛被無形之手操控、進退兩難的感覺,讓他幾乎要發狂。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寡言,以智謀著稱的淩雲部族長騰格爾,緩緩開口了。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單於,各位族長,在下有一愚見。”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騰格爾繼續說道:“我認為,我們可雙管齊下。首先,立刻派遣一支最精銳的輕騎作為急先鋒,不惜馬力,以最快速度返回王庭確認情報。但這需要時間,遠水難解近渴。”
“因此,我們需要第二條線,來輔助判斷。”他目光掃過眾人,“明日,我們照常對雲州城發起攻擊。”
此言一出,不少人露出疑惑之色。
騰格爾解釋道:“但明日的攻勢,必須有所變化。我們要將攻勢明顯削弱,擺出猶豫不決、後勁不足的姿態。然後,仔細觀察漢軍的反應!”
他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如果漢軍明日依舊如同前幾日一般,隻是被動防守,甚至因為今日大勝而略顯鬆懈,那麼……王庭大概率並無大事,或許隻是我們多慮了,漢軍並未有能力或並未選擇偷襲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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