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慶宮前的空地上，此刻已聚集了黑壓壓數百人。
火把劈啪燃燒著，跳動的火光映照著一張張惶恐、疲憊卻又強自鎮定的麵孔。
他們大多是名單上那些大臣勳貴的家眷、子侄以及少數忠心的仆從，男女老幼皆有，攜帶著匆忙收拾的、大大小小的包裹，擠在一起，低聲啜泣、交談著，空氣中彌漫著不安與絕望。
幾十名手持火把、腰佩刀劍的錦衣衛和禦馬監太監在外圍維持著秩序，他們的臉色同樣凝重，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的黑暗。
禦馬監太監方正化和司禮監太監王之心，這兩位宮內頗有威望和能力的太監，正低聲交談著，快速清點人數，安排隊列，儘力維持著這末日逃亡隊伍的最後一絲秩序。
他們的動作和眼神都透著一股與時間賽跑的急迫。
慈慶宮門口，周皇後一身素淨的常服，未施粉黛，倚著門框，焦慮地向外張望。她的目光不斷掃向通往翊坤宮方向的宮道，雙手緊緊絞著帕子，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裡。
每一聲遠處傳來的、哪怕是風吹落葉的細微聲響，都能讓她的心猛地揪緊。她在期盼，期盼著能看到丈夫、兒子和兩個女兒的身影，能一家團聚，哪怕是在逃亡的路上。
東方天際，已經透出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魚肚白。黎明將至，也意味著李自成大軍的總攻即將開始。時間，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每一分流逝都帶著死亡的氣息。
就在這時，一陣密集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從翊坤宮方向傳來！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火把的光暈中，隱約可見一隊人影正快速靠近。
周皇後猛地站直身體，心臟狂跳，不由自主地向前迎了幾步。
人影漸近，火光終於清晰地照亮了來者。太子朱慈烺和葉雲帆並肩走在最前麵，兩人臉色沉重，衣袍上沾著夜露和灰塵。
緊接著，是袁貴妃，她被兩名宮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步履蹣跚，脖頸和肩膀上纏著顯眼的白色紗布，臉色蒼白。
坤興公主朱媺娖緊跟在後，懷裡緊緊抱著已經哭累了、昏睡過去的昭仁公主，她自己的臉上淚痕未乾，眼神依舊帶著驚懼。
再後麵，則是範景文、倪元璐、李邦華等十幾位大臣，個個神情悲戚，步履匆忙。
周皇後急切地掃視著人群，目光掠過每一個人，一遍，兩遍……沒有！沒有那個她最熟悉、最期盼的身影！她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臣等參見皇後娘娘！”眾人來到近前，紛紛向周皇後行禮，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
周皇後卻仿佛沒有聽見，她不顧禮儀，徑直衝到朱慈烺麵前，一把抓住兒子的胳膊，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尖銳顫抖：“烺兒！你父皇呢？！你父皇怎麼沒跟你們一起來？！他在後麵嗎？啊？”
朱慈烺看著母親充滿希冀又飽含恐懼的眼神，淚水再次洶湧而出，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住周皇後的腿，痛哭失聲：“母後！父皇……父皇他不肯走！他說……他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他要把皇位傳於兒臣，他要留下來……要與京城共存亡！”
“什麼？！”周皇後如遭五雷轟頂，眼前一黑，雙腿一軟，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娘娘！”
“皇後娘娘！”
身旁的宮女和近前的大臣們驚呼著，手忙腳亂地將癱軟的周皇後扶住。朱媺娖也哭著上前，和朱慈烺一起呼喚著母親。
周皇後悠悠轉醒，臉色煞白，嘴唇不住地顫抖，淚水無聲地滑落。她緊緊抓住朱慈烺的手，指甲幾乎掐進兒子的肉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種得知丈夫決意赴死的絕望，幾乎將她的靈魂撕裂。
眾人見狀，心中悲戚更甚，紛紛勸慰：“娘娘節哀！娘娘保重鳳體啊！”“太子殿下還需娘娘扶持，萬望娘娘珍重！”
葉雲帆看著這生離死彆的一幕，心中亦是沉重，但他知道，此刻容不得太多悲傷。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將情緒壓下，目光銳利地掃過人群，沉聲問道：“襄城伯李國楨何在？”
話音剛落，一個身穿沾染血汙甲胄、身材魁梧的中年將領排眾而出，來到葉雲帆麵前，拱手道，聲音洪亮卻帶著沙啞：“葉先生，末將李國楨在此！”
葉雲帆看著他，直接問道：“襄城伯，如今西直門、阜成門一帶，還有多少可用的守軍？狀態如何？”
李國楨立刻回答，語氣肯定：“回葉先生，西城一帶，主要由末將和部分京營弟兄守著，連日苦戰，減員嚴重，但眼下應該還能湊出兩千左右的敢戰之士！他們都是忠於陛下、忠於大明的漢子，沒有命令，絕不後退一步！”他的話語中帶著一股軍人的硬氣和與城池共存亡的決心。
“好！”葉雲帆點頭，語氣快速而果斷，“李將軍，現在聽我安排！城，不必再守了！守下去隻有全軍覆沒一途！你立刻帶上你的人，設法通知西城各門所有還在抵抗的將士，放棄城牆，全部向慈慶宮方向集中撤退！記住，是所有人！這些將士，將是我們突圍出去、保護太子和諸位大人最後的依仗！動作要快，必須在流賊大規模入城、徹底控製街道之前完成集結！”
李國楨聞言，先是一愣，放棄城牆？這等於將外城徹底拱手讓人。
但他也是知兵之人，明白此刻困守孤城已是死路，集中力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他看了一眼悲痛欲絕的周皇後和太子，又看向葉雲帆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猛地一抱拳，斬釘截鐵道：“末將明白！這就去辦！定將還能動的弟兄們都帶過來！”
說完，李國楨再無半刻遲疑，轉身對幾名親兵低喝幾句，隨即帶著一小隊人馬，如同利箭般衝入尚未完全放亮的晨曦之中，朝著西城方向疾馳而去。
葉雲帆看著李國楨離去的背影，心中稍安。這兩千曆經戰火的老兵，將是未來極為重要的力量。他轉過身，對剛剛勉強穩住情緒的周皇後和朱慈烺，以及所有惶惶不安的人群，用儘可能沉穩的聲音說道：
“皇後娘娘，太子殿下，諸位！李將軍去召集兵馬，為我們爭取最後的屏障。現在，請所有人檢查隨身物品，非必要的輜重一律丟棄！我們要輕裝簡行！待將士們一到，我們立刻出發！”
他的話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讓混亂的人群稍稍安定下來。生存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絲微光，雖然微弱，卻支撐著每一個人。最後的集結號，已經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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