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子背對著墨涵,身影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下投下長長的、孤寂的陰影。他負手而立,仿佛承載著整個觀星台乃至洛陽城的重量。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緩緩流逝,隻有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和墨涵壓抑的呼吸聲。
終於,那蒼老卻依舊挺直的脊背微微一動,低沉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然:“起來吧。”
墨涵如同提線木偶般,緩緩從冰冷的地麵撐起身體。他低著頭,目光死死盯著自己沾滿灰塵的鞋尖,不敢去看師父的背影,身體因極度的緊張與蝕骨的愧疚而微微顫抖著,每一寸肌肉都繃得死緊。
玄青子並未轉身,他的聲音如同從遙遠的山穀傳來,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可知,渾天儀異動,非是尋常器物損壞?它乃國之重器,溝通天人之樞紐。其自鳴,在古籍記載中,象征著天地秩序失衡,星辰移位,陰陽逆亂!此等異象,曆來被視為社稷傾頹、災禍橫行、兵戈將起的凶兆!”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重重砸在墨涵的心上。他臉色煞白,嘴唇失去血色。
“若此事被朝廷深究,被那些心懷叵測之人利用……”玄青子頓了頓,聲音更沉,“他們定會認定是觀星台失職,是我等褻瀆神器,觸怒了上天!屆時,雷霆之怒降下,莫說你我師徒二人,便是這觀星台上下,甚至整個洛陽城的無辜百姓,都將被卷入滔天巨浪!輕則人頭落地,重則……生靈塗炭,戰火重燃,餓殍遍野!這屍山血海,皆可能因你一時魯莽而起!”
“轟!”墨涵隻覺腦袋裡仿佛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師父的話絕非危言聳聽,而是冷酷的現實!他仿佛看到了烽煙四起、哀鴻遍野的慘象,而這一切的導火索,竟是自己那點可笑的求知欲!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無形的巨手死死攥緊了他的五臟六腑,悔恨的毒液在血管裡奔流。
玄青子緩緩轉過身,昏黃的燭光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龐,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痛惜,有失望,有無奈,最終化為一片冰封的決絕。語氣雖比方才稍緩,卻依舊透著徹骨的寒意:“為師……念你有救命之恩,更難得你坦誠認錯,未行狡辯。然……國有國法,台有台規!規矩不可廢!這既是為觀星台留下最後一絲體麵,也是……為了保住你的性命!”
他微微側過臉,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似乎不忍再看墨涵,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你……走吧。趁現在消息還未完全傳開,朝廷的緹騎尚未到來……走得越遠越好!從此隱姓埋名,忘卻觀星台,忘卻渾天儀,忘卻……為師。隻當這洛陽城,從未有過墨涵此人。”
“師父——!”墨涵如遭雷擊,撲通一聲再次重重跪倒在地!膝蓋撞擊青石板的聲音清晰刺耳。他猛地抬起頭,眼眶瞬間通紅,淚水在眼底瘋狂打轉,聲音帶著撕裂般的哭腔:“徒兒知錯了!徒兒真的知錯了!求您……求您給徒兒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徒兒願留在觀星台,做牛做馬,做最低賤的雜役!清掃茅廁,搬運重物,日夜看守渾天儀!徒兒什麼都願意做!隻求能彌補萬一!求您彆趕我走!”他一邊嘶喊,一邊不顧一切地重重磕頭,額頭猛烈撞擊著堅硬的地麵,發出沉悶而絕望的“咚!咚!咚!”聲,每一次都伴隨著飛濺的塵土和點點血痕。那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回蕩,如同敲打著命運的喪鐘。
“放肆!”玄青子猛地轉身,眼中驟然爆發出從未有過的淩厲怒色,須發仿佛都微微飄動,一聲厲喝如同驚雷炸響:“事態何等緊急,豈容你在此任性妄為,糾纏不清!你留下,非但於事無補,隻會讓這把火燒得更旺!讓所有人都為你陪葬!走!現在!立刻!馬上!這是師命!亦是……最後的生路!”那聲音中的嚴厲與不容置疑,震得墨涵渾身一顫,連哭泣都噎在了喉嚨裡。
墨涵抬起頭,淚眼模糊地望著師父。那曾經溫和睿智的麵容,此刻隻剩下冰冷的決絕。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的心臟。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喉間,化作無聲的悲鳴。
玄青子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才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喉間的腥甜。他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隻剩下深沉的疲憊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慈憫:“孩子……你本性純良,隻是……一時被執念蒙蔽了心竅。離開這裡,尋一處山清水秀的僻靜之地,放下過往,重新開始。切記……日後行事,三思後行,莫要……再犯糊塗。”說著,他從懷中貼身之處,掏出一個沉甸甸、略顯陳舊的錦囊,遞向墨涵,手指微微顫抖。“這裡麵……有些許盤纏,不多,但足夠你支撐些時日。還有……一封書信。若你日後……當真遇到走投無路的難處,可憑此信……去尋一位名為‘青陽先生’的故人。他……或許能助你一臂之力。莫要……輕易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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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涵顫抖著伸出雙手,如同接過千斤重擔,小心翼翼地捧住那還帶著師父體溫的錦囊。指尖觸碰到錦囊粗糙布料的瞬間,強忍的淚水再也無法抑製,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滾燙地砸落在手背上。他緊緊攥著錦囊,仿佛攥著最後一絲與師父的聯係,哽咽著,聲音破碎:“師父……大恩……徒兒……沒齒難忘……徒兒……定當謹遵師父教誨……洗心革麵……重新做人……”說罷,他再次重重地、無比虔誠地對著玄青子磕了三個響頭,每一個都飽含著無儘的悔恨與不舍。
他艱難地撐起發軟的雙腿,緩緩站起身。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沉重無比。他一步三回頭,目光死死鎖在師父那孤獨而蒼老的背影上,仿佛要將這最後的影像刻入靈魂深處。走到門口,他猛地頓住腳步,最後一次回望。
玄青子依舊背對著他,身形在燭光中凝固如石像,隻有那隻枯瘦的手,無力地揮了揮,示意他快走。那揮手的動作,充滿了訣彆的意味。
墨涵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鹹腥的血味。他猛地轉身,不再回頭,決絕地衝入門外濃重的夜色之中。那踉蹌而去的背影,被昏暗的光線拉得扭曲而漫長,浸透了落寞、悔恨,以及一種被整個世界遺棄的孤涼。
直到那踉蹌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儘頭,玄青子緊繃如弓弦的身體才猛地一晃。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慌忙用手捂住嘴,指縫間滲出刺目的猩紅。他望著墨涵跪地叩首時揚起的、尚未落定的塵埃,喉間泛起濃重的血鏽味,渾濁的老眼中,終於滑落一滴滾燙的濁淚,無聲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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