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把北城垣的雉堞染成赭紅色,像被無數鮮血浸透的錦緞。墨涵的靴底碾過城磚上的冰碴,發出細碎的碎裂聲。他背靠著垛口坐下,玄色披風垂落如鋪開的夜,下擺還凝著未化的血冰,在暮色裡泛著暗紫的光。
靜姝提著食盒登上城樓時,正看見他用拇指摩挲那支玉簪。鳳凰紋的簪頭裂了道斜痕,像道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她停在三丈外的陰影裡,聽見他喉間溢出極輕的歎息,混著北風卷過箭孔的嗚咽,像頭困獸在低吟。
“將軍的披風該換了。”她終是邁步上前,食盒擱在城磚上發出悶響。打開的刹那,熱氣裹著肉羹的香氣漫出來,在冰冷的空氣裡凝成白霧。“孔融大人特意讓人燉了鹿骨湯,說能驅寒。”
墨涵抬眼時,睫毛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他接過青瓷碗的手指還在微微發顫,不是因為冷——方才在太守府攥緊玉簪時,指節已泛出青白色,連帶著虎口的舊傷都在隱隱作痛。
“你看這個。”他把玉簪遞過去,鳳喙的尖端還沾著點暗紅,像是乾涸的血漬。
靜姝的指尖剛觸到玉簪,就猛地縮回手。她認得這裂痕——上月在白馬津整理行裝時,貂蟬曾笑著說這鳳凰簪是當年在司徒府,王允親手為她挑的,“鳳喙嵌了南海珠,碎了可是要心疼的”。那時帳外飄著初雪,貂蟬鬢邊的銀飾晃得人睜不開眼。
“昨夜斥候回報,”墨涵舀湯的瓷勺頓了頓,湯汁在碗裡蕩出漣漪,“呂布的騎兵在琅琊燒了三座驛館,馬蹄印一直延伸到東海郡邊界。”他低頭喝了口湯,喉結滾動的弧度繃得很緊,“這支簪子,是在第三座驛館的梁柱上發現的,上麵還纏著半片紅綢——是貂蟬常係的那種。”
靜姝忽然想起貂蟬出發前,曾把同樣的紅綢撕了半尺給她:“若遇危急,就用這綢子裹住血詔的邊角,太夫人舊部見了自會相認。”此刻那半尺紅綢正壓在她貼身處,被體溫焐得溫熱。
北風卷著雪沫撲在城樓上,把燈籠吹得獵獵作響。靜姝望著墨涵鬢角新添的白發,忽然屈膝跪在他麵前,解開了發髻。木笄從雲鬢間滑落,在城磚上彈了兩下,露出刻在笄尾的北鬥七星——那是太夫人臨終前塞給她的,說“劉氏的骨血,總要認得回家的路”。
“將軍還記得去年在長安廢墟嗎?”她捏著木笄的手在發抖,尖利的笄尖抵住掌心,“太夫人的靈柩停在破廟裡,您說‘隻要還有一人守著,漢室就不算亡’。”
血珠順著笄尖滲出來,滴在青灰色的城磚上,很快暈成小小的紅點。墨涵想去奪她的手,卻被她用另一隻手按住手腕。她的掌心很燙,血珠落在他手背上,像團灼燒的火。
“太史慈單騎衝陣時,您說‘亂世裡總得有人信點什麼’。”靜姝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字字清晰,“您讓我投荀彧,可您忘了?太夫人臨終前指著血詔上的‘光複’二字,說這兩個字,要染著咱們的血才看得清。”
墨涵猛地攥緊她的手腕,指腹碾過她掌心的傷口。疼痛讓他想起很多事——項羽垓下彆虞姬時的劍鳴,太夫人在洛陽宮火裡自焚的火光,還有白馬津那些流民啃食草根的聲響。這些碎片在他腦子裡衝撞,最後都化作靜姝掌心不斷湧出的血。
“城樓下埋著三百具黃巾賊的屍體。”他忽然開口,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方才清理戰場時,發現有個少年兵懷裡揣著半塊麩餅,餅裡夾著曬乾的野菊。”他低頭看著靜姝滲血的掌心,“你說,他們究竟信著什麼呢?”
靜姝沒回答,隻是把木笄往掌心按得更深。血順著指縫往下淌,滴在墨涵的靴麵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漬痕。遠處的軍營裡傳來刁鬥聲,一下一下,敲得人心頭發緊。
“我這就去備馬。”墨涵突然起身,披風掃過食盒,剩下的鹿骨湯潑在城磚上,很快凍成薄冰,“讓徐榮帶五百人隨我去琅琊,張驍留下守北海。”
靜姝也跟著站起,用未受傷的手重新把木笄簪回發髻。血順著她的指縫往下滴,在青灰色的城磚上連成串,像條蜿蜒的小紅蛇。“我跟您一起去。”
墨涵剛要拒絕,卻看見她鬢邊的木笄——那上麵的血跡正順著北鬥七星的刻痕緩緩流淌,像是把整個星空都染成了血色。他忽然想起太夫人說過的話:“北鬥第七星名搖光,主斬將奪旗,亦主死而後生。”
“帶上血詔。”他最後看了眼那支玉簪,把它揣進懷裡貼著心口的地方,“還有,讓軍需官多備些傷藥。”
殘陽徹底沉入地平線的刹那,兩人並肩走下城樓。靜姝的掌心還在滲血,卻穩穩地提著裝血詔的銅匣。墨涵的手按在腰間的霸王戟上,戟纓上的紅綢在風中獵獵作響,像團不肯熄滅的火。
城樓下的積雪被他們踩出兩行腳印,很快又被飄落的新雪淺淺覆蓋。隻有靜姝滴落在雪地上的血,像一粒粒燒紅的朱砂,在蒼茫的暮色裡格外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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