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堡,首相府。
空氣中彌漫著古巴雪茄濃鬱而滯重的香氣,但那支標誌性的羅布圖雪茄卻靜靜地躺在水晶煙灰缸的邊緣,一縷纖細的青煙執拗地向上攀升,仿佛一個無聲的歎息。丘吉爾首相沒有去抽它,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釘在了麵前那份薄薄幾頁、卻重如山巒的戰損報告上。
時鐘在壁爐架上發出沉悶的滴答聲,仿佛在為逝去的英魂敲響喪鐘。
“我們勝利了……”海軍大臣亞曆山大爵士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嗓音異常乾澀,像是被撒哈拉的烈風吹過,“首相先生,我們……成功阻止了山本的艦隊,保住了通往達爾港的生命航線。櫻花國海軍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他們引以為傲的黃洲聯合艦隊主力,如今大部分躺在了南漢海冰冷的洋底。從戰略目標上看,我們贏了,毫無疑問。”
“勝利?”丘吉爾終於抬起頭。他那張舉世聞名的、如同鬥牛犬般堅毅頑強的臉上,此刻卻被一種前所未見的深刻疲憊與痛苦所籠罩,眼袋下的陰影深得如同戰艦被魚雷撕開的破口。“亞曆山大,你再好好看看這份名單!看看這些名字!”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報告上,指尖因用力而發白。
“‘君主’號!‘雷神’號!我兩艘最強大、最先進的‘超級獅’級戰列艦!皇家海軍的驕傲!帝國的至寶!沒了!就這樣沒了!它們甚至還沒有機會在閱艦式上接受民眾的歡呼!還有‘獅’號和‘剛毅’號!我的四艘主力艦!一夜之間,從帝國海軍的序列中被抹去!還有四艘航空母艦!‘光輝’、‘可畏’、‘皇家方舟’……這些名字曾讓整個世界為之顫抖!現在它們隻存在於檔案和記憶裡!二十艘巡洋艦!三十艘驅逐艦!還有……還有數萬名我們最優秀的、訓練有素的水兵,我們帝國的兒子們,他們現在正長眠在異國的海底,與魚蝦為伴!”
他猛地一拳砸在厚實的橡木桌上,桌麵的物件隨之劇烈一跳,那支雪茄滾落下來,熄滅在昂貴的地毯上,留下一個焦黑的印記。
“這不叫勝利!亞曆山大!這叫失血!是帝國主動脈被切開的大出血!我們流了太多的血,多到這個龐大的帝國幾乎要因此而休克!我們用一個艦隊的骸骨,才勉強換來了另一個艦隊的重創。這算什麼勝利?這叫慘勝!是比失敗還要苦澀的勝利!”
亞曆山大爵士的臉色蒼白,他張了張嘴,卻隻能吐出一句無力的話語:“可是,首相先生,麵對山本的孤注一擲,我們彆無選擇。這是我們必須打的一仗。”
“是的,彆無選擇。”丘吉爾頹然靠回寬大的皮椅,椅背發出一聲沉重的呻吟。他閉上眼睛,眼前的黑暗中仿佛浮現出無數年輕水兵的麵孔,他們在烈火和濃煙中高喊著“天佑吾王”,隨同他們心愛的戰艦一同沉入深淵。“但這場勝利的代價,太高了。高到我們幾乎付不起。高到讓我懷疑,未來的史書在記載這場海戰時,會將勝利者的桂冠戴在誰的頭上。”
幾天後,下議院。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麵。丘吉爾麵臨著他自臨危受命、出任首相以來最嚴峻、最尖刻的質詢。
反對黨的領袖,一位以言辭犀利、邏輯嚴密著稱的議員,緩緩站起身。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帶著微笑,臉上是冰冷的憤怒。他手中揮舞著一份當天的《泰晤士報》,報紙的頭版用巨大的字體寫著“帝國的慘痛勝利”。
“首相先生!”他的聲音清晰而洪亮,穿透了整個議事廳的嗡嗡聲,“就在幾個月前,您站在這裡,向我們、向全體國民保證,皇家海軍將為‘威爾士親王’號和‘反擊’號的沉沒複仇!您向我們保證了一場輝煌的、決定性的勝利!但是,我們最終得到了什麼?”
他將報紙狠狠拍在自己麵前的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
“我們得到了一份長得看不到儘頭的陣亡名單!我們得到了用帝國最精銳的艦隊——幾代人的心血結晶——換來的一場所謂的‘勝利’!一場讓我們的特殊盟友,新大陸聯邦,坐收漁利的‘勝利’!報紙上說,當我們的‘君主’號和‘雷神’號在與櫻花國最強的‘皇權’級戰艦進行殊死搏鬥時,當我們的水兵用血肉之軀填補裝甲的漏洞時,新大陸聯邦的飛機在做什麼?他們在打掃戰場!他們在攻擊那些已經失去戰鬥力、正在沉沒的敵艦!他們在為自己的戰績榜上添上輕鬆的數字!”
議事廳內一片嘩然,議員們的交頭接耳聲彙成了一股危險的暗流。這個問題,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毫不留情地刺中了帝國的痛處——那份日漸衰落的驕傲和對盟友日益增長的不信任。
“首相先生!”反對黨領袖乘勝追擊,他的聲音如同鞭子般抽打著執政黨議員們的神經,“您是否要告訴這個國家的人民,告訴那些失去丈夫、兒子和兄弟的家庭,曾經‘統治海洋’的大英帝國皇家海軍,現在需要依靠新大陸聯邦的施舍和憐憫,才能贏得一場海戰了?我們是不是已經淪落到要為聯邦人火中取栗,最後還要對他們感恩戴德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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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吉爾在無數道混雜著質疑、憤怒、同情和期待的目光中,邁著沉穩的步伐走上發言台。他魁梧的身軀在這一刻顯得有些佝僂,但他站定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憊似乎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驅散了。他的神情莊重而肅穆,如同即將主持一場神聖的儀式。
“是的。”他開口了,聲音沒有想象中的激昂,反而帶著一種深沉的沙啞,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力量,清晰地回蕩在議事廳的每一個角落,“我告訴你們,代價是沉重的。正如我上任時所承諾的,我能奉獻的,沒有其它,隻有熱血、辛勞、眼淚和汗水。今天,我為這句話加上了新的注腳。我們失去了許多勇敢的兒子,失去了許多強大的戰艦,這些戰艦的名字,曾是帝國榮耀的象征。這份痛苦,將永遠銘刻在我們的曆史中。”
他停頓了一下,讓這沉痛的現實沉澱在每個人的心裡。然後,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拉響了戰鬥警報。
“但是!”
他用緊握的拳頭猛地敲擊著講台,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我們沒有失去我們的勇氣!我們沒有失去我們的決心!我們麵對的是一個凶殘、狡猾、不擇手段的敵人!他們用最卑鄙無恥的偷襲,將戰火燒遍了整個太平洋!而我們,大英帝國的軍人,用我們的鮮血和鋼鐵,正麵迎擊了他們!在南漢那片陌生的海域,皇家海軍的將士們沒有退縮,他們用生命踐行了納爾遜的訓言——‘英格蘭期盼人人都恪儘其責’!他們做到了!他們最終將那支不可一世的艦隊擊潰!是的,我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我們扞衛了帝國的榮譽!我們保衛了帝國的生命線!我們讓全世界都看到,無論雄獅流多少血,它依然是雄獅!它依然會撕碎任何膽敢挑釁的豺狼!它依然會戰鬥,為了自由,為了文明,直到最後的、徹底的勝利!”
這番演講,一如既往地充滿了丘吉爾式的激情和無與倫比的感染力。議事廳裡,先是零星的掌聲,隨即彙成了雷鳴般的喝彩。就連反對黨的席位上,也有不少人被這股扞衛國家尊嚴的強悍意誌所打動,放下了手中的報紙。丘吉爾用他天才的口才,再一次將一場瀕臨失控的政治危機,轉化成了一次對國家精神的動員,成功穩住了搖搖欲墜的政局。
然而,當他回到首相府,回到那個掛著巨大世界地圖的作戰室時,所有的豪情壯誌都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地乾癟下去,隻剩下冰冷的現實。
那張巨大的世界地圖上,南漢太平洋的海域,代表皇家海軍的藍色棋子,被無情地拿掉了三分之一。而在它們的側翼和後方,代表新大陸聯邦的白色棋子,卻變得異常醒目和龐大,如同雨後春筍般占據了過去屬於英國勢力的空間。
“無論如何,我們必須感謝聯邦人的幫助。”亞曆山大爵士低聲說,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慶幸,也有一絲不甘。“沒有他們的空中支援和後續艦隊的壓力,弗雷澤上將的殘部可能都無法安全返航。”
“感謝?”丘吉爾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聲,充滿了無儘的譏諷。“亞曆山大,不要那麼天真。他們不是在幫助我們,他們是在幫助他們自己。那份來自大夏帝國首都天京的情報,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就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劇本!它精準地指出了櫻花國艦隊的集結時間和主攻方向,但又對他們的具體編成和‘皇權’級的真實戰鬥力語焉不詳。”
他的目光落在地圖上那個廣袤的、幾乎沒有任何棋子移動的東方大國上,眼神變得銳利如刀。
“王銘……那個坐在天京紫禁城裡的大夏皇帝,他就像一個躲在舞台幕布後的棋手,我們所有人,包括山本,包括羅斯福,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他隻是輕輕地動了動手指,就讓我們和櫻花國拚了個兩敗俱傷,然後讓新大陸聯邦人好整以暇地出來收拾殘局,順便接管我們在黃洲和南洲的利益。”
“您的意思是……”亞曆山大爵士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中成形。
“我們都被算計了。”丘吉爾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個字都透著寒意,“這場慘烈的南漢海戰,真正的贏家,不是付出慘重代價的我們,也不是撿了大便宜的聯邦,而是那個自始至終沒有放一槍一炮、甚至連一句譴責都沒有發表的大夏帝國!他們賣給櫻花國的‘皇權’級戰艦,打沉了我們最強的‘君主’號。他們賣給新大陸聯邦的情報,引來了聯邦的艦隊,坐實了我們‘特殊關係’中日益卑微的地位。現在,全世界的軍事觀察家都在驚歎‘皇權’級的強大性能,他們的船塢裡,恐怕已經接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訂單。而我們,卻要在這裡舔舐自己的傷口,並且,為了繼續戰爭,不得不更加依賴我們那個慷慨而又精明的‘特殊盟友’了。我們正在用帝國的鮮血,為大夏的崛起和聯邦的擴張鋪路。”
在陰雨綿綿的南南州的南方軍港,當弗雷澤上將帶著傷痕累累的艦隊殘部蹣跚返航時,迎接他們的,是沉默。
碼頭上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但沒有人歡呼,沒有彩旗,沒有軍樂。人們隻是靜靜地看著那些曾經嶄新雄壯的戰艦,如今布滿了焦黑的傷痕和巨大的破口,有的甚至傾斜著船身,依靠拖船才勉強入港。他們看著甲板上站著的、數量少了太多的水兵,那些幸存者們麵容憔悴,眼神空洞,仿佛靈魂的一部分永遠留在了海底。
女人們在默默地流淚,用手帕緊緊捂住嘴,壓抑著即將崩潰的哭聲。男人們則默默地脫下帽子,向著歸來的英雄和逝去的英魂,致以無聲的、最沉重的敬意。
這場勝利,對這些翹首以盼的普通民眾來說,太過遙遠,也太過苦澀。報紙上刊登的英雄事跡和首相慷慨激昂的演說,無法撫平他們心中失去親人的巨大傷痛。
帝國真的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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