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天色微熹,空氣中還殘留著爆竹的硝煙味和冬日清晨的凜冽。
陳耀祖穿戴整齊,隨著爹娘和三位姐姐,坐上套好的牛車,車板上堆滿了年禮,朝著鄰村的姥姥家行去。
車輪碾過積雪未消的土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張小花今日特意穿上了那件隻在重要場合才穿的、漿洗得乾乾淨淨的細棉布襖子。
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舒展和從容。
陳耀祖能明顯感覺到,與往年回娘家時那份隱忍的局促和小心翼翼不同,今年母親的腰杆挺得格外直,眼神裡透著底氣。
這變化,他心知肚明。
往年,家裡光景不好,娘親帶著他們回門,不僅要早早趕到幫忙操持一大家子的飯食。
還要看兩位舅母的臉色,聽些不鹹不淡的閒話。
姥爺去得早,姥姥吳氏年紀大了性子也愈發軟和,主持中饋的是大舅媽。
兩位舅舅雖不算惡人,但難免有些勢利眼,見小姨家日子寬裕,帶回的禮物豐厚,便格外熱絡;
而對隻能帶來些微薄土產、甚至還需娘家偶爾接濟的大姐一家,態度便冷淡許多,隻將他們當作乾活的人手。
陳耀祖自懂事起,就不太喜歡去姥姥家,那種無形的輕慢,即便他是個孩子也能敏感地察覺到。
除了姥姥吳氏是真心疼愛他,偶爾會偷偷塞給他一塊糖或幾文錢,其他人的熱情多是浮於表麵。
但今時不同往日。
牛車上,除了自家熏製的、油光鋥亮的臘肉,還有滿滿一袋精米,一大塊新鮮豬肉。
以及大姐張巧菱精心準備的各色點心、炸貨,甚至還有一小壇子糯米酒。
這份年禮,紮實、體麵,足以讓任何人刮目相看。
果然,一到外祖家院門口,大舅二舅聞聲迎了出來,臉上的笑容比往年真摯熱切了許多。
大舅媽更是搶上前來接東西,嘴裡連連說著:“哎呦,大姐,姐夫,來就來了,帶這麼多東西乾啥!快屋裡坐,屋裡暖和!”
姥姥吳氏被小姨攙著,早已站在堂屋門口等候,一見大女兒一家,尤其是看到胖乎乎、穿著新棉袍的外孫陳耀祖,頓時笑眯了眼,連連招手:
“快進來,快進來!我的耀祖喲,快讓姥姥瞧瞧,是不是又長高了?”
陳耀祖乖巧地上前,被姥姥一把拉住手,上下打量,枯瘦的手掌溫暖而乾燥,摩挲著他的手背,滿是慈愛。
“好好好,看著就精神!聽說書念得極好,都會寫對子了?真是給我們老張家長臉!”
午宴格外豐盛,顯然也是精心準備的。
席間,兩位舅舅頻頻給陳大勇敬酒,話題也圍繞著縣城的生意、陳耀祖的學業,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羨慕和奉承。
小姨一家今年也來了,雖依舊光鮮,但大舅二舅的態度卻不再像過去那般一邊倒。
反而顯得有些端水,試圖在兩姐妹間維持平衡。
飯後,外祖母吳氏悄悄將陳耀祖拉到裡屋,從懷裡摸出一個厚厚的紅封,塞進他手裡,低聲道:
“好孩子,拿著,買筆墨紙硯,好好讀書!”
陳耀祖一捏,分量不輕,遠超過普通的壓歲錢。
不僅如此,姥姥還給幾個外孫女都備了份例,雖不如給陳耀祖的厚,卻也人人有份。
這姥姥家家境其實算不上多好,可以說一家子現在僅有的幾分光鮮。
全都依靠於姥姥的嫁妝過活。
姥姥以前的娘家可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地主大戶,後來沒落了,日子雖然算不上太好,但也比普通的老百姓要好上一些。
而且姥姥中年守寡,養活這一大家子,能夠到如今的局麵,也算是非常厲害。